“先分粮食吧,等拿出章程来,咱们再研究分地的事。”
老村长一瞧时候也不早了,村小那边的娃子都放学了,便宣布散会。 以前分粮都用斗,现在就直接用麻袋和面袋子。 常年摆弄这玩意,装多少心里都有数,就算上秤,上差下差,也差不上二斤。 一麻袋,大概能装一百八十斤粮食,另外装的粮食种类不同,重量也不一样,顶多能装到二百斤。 李卫国家,一共领了差不多两千斤粮食,苞米就有一千多斤,要不咋总吃苞米茬子贴大饼子呢。 再有就是两麻袋的高粱米,剩下装了差不多一面袋子的小米儿,两面袋子面粉,多的那个是黑面,半袋的那个是标准粉,也就够过年包两顿饺子的。 粗粮多,细粮少,在这个计划经济的年代,种粮食的就是这个命。 “二哥,三哥,领粮食啦!”
李小梅背着小书包,也跟着那些小娃子跑过来。 娃子们其实最盼着分口粮,因为分了白面之后,就可以吃了,就算不蒸馒头,怎么也能混两顿疙瘩汤啊。 还有期盼已久的苞米花,也可以安排上了。 一共十多个大麻袋呢,李卫军要往回扛,李卫国则去开小四轮,一车就拉回去了。 李小梅则背着二十多斤的白面袋子,美滋滋地往家走,别看她人小,二十多斤还是能背动的。 不管怎么说,分口粮还是叫整个大馒头屯充满欢乐的气氛。 李卫国开着四轮子回来的时候,看到二哥正帮着知青往回扛粮食呢,知青们每人六百斤,加在一起,六七千斤,不过就是房后倒腾到房前,就没必要用车拉了。 李卫军力气大,背着一个大麻袋,依旧是健步如飞。 那些男知青就差了点,俩人抬一个麻袋。 至于吴小玉她们这些女知青,那就倒腾面袋子。 李卫国也过去帮忙,他扛麻袋就更轻松了。 “哇,终于见到白面了,晚上烙饼吃!”
葛卫红欢快地背着个面袋子。 还是王燕有正事:“你天天在李卫国家里蹭饭,是不是得还点粮食?”
这话一点不错,尤其是开垦稻田的那段时间,全仗着李卫国从粮库职工那里换来的粮食坚持着。 葛卫红嘻嘻一笑:“那也得叫小玉还,小玉,干脆把你的粮食都拉过去得了。”
“叫你瞎说!”
吴小玉在后面追打,打在面袋子上,直冒烟儿。 “好不容易分点儿白面,都叫你给捶飞啦!”
葛卫红心疼不已。 场院上,洒下年轻人欢快的笑声。 等李卫国和二哥把粮食都放进仓房,心里也安稳不少,毕竟有粮了嘛。 小当家念叨的疙瘩汤还真喝上了,切点酸菜炝锅,然后把面粉扒拉成小疙瘩,没有干面子之后,下进锅里,熟了之后喝上一碗,面香浓郁,还酸溜溜的。 呼呼呼,插上吹风机,灶坑里面的柴火也烧得旺旺的。 李小梅趴在灶坑前面烧火,嘴里还一个劲念叨:“真旺啊!”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火,还是这越来越火热的生活。 李卫军还从窗下揪了几个红辣椒,农村都是这样,房檐子底下,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还有苞米穗子,几串干蘑菇和红菇娘这些。 红辣椒在灶膛里面烤得糊巴的,搓碎了撒到疙瘩汤里面,喝上一口,酸酸辣辣,一会儿就喝出来一脑门子汗,那才叫过瘾。 李卫军用手巾擦擦汗:“国子,真要是分地的话,咱家能抓到北岗的地就好了。”
村子北面的地,不用担心松江涨水,旱涝保收,不像江边的地,动不动就挨淹。 “二哥,以后咱们主要是想发展水稻种植,南洼地更好。”
李卫国乐呵呵地说着。 水稻还不知道能不能种成呢,李卫军则摇摇头,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 随后的几天,队里主要是研究分田到户的方案,甚至连公社的干部和县里农业局的领导,也都来了几次,一起进行商讨。 自古以来,土地问题对农民来说,那都是天大的事情。 公社的孙主任在看了大馒头屯制定的计划之后,也非常满意,忍不住跟老村长说道:“老冯啊,你们想得挺细,我看就按照这个执行就成。”
老村长年纪这么大了,也不贪功:“主要都是国子想出来的,还是年轻人脑瓜好使。”
孙主任也朝着李卫国点点头,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个人才。 县里农业局的于副局长对土地分配方案,也给予了肯定,不过他也提出一些意见:“这队里预留的机动地,是不是太多了?万一到时候没那么多人承包的话,难道还能撂荒?”
在已经制定完的方案中,每人可以分到六亩口粮地,剩下的都是村里的机动地。 他们这边地广人稀,所以土地多,平均每家按照五口人算,也能分到三十亩口粮地,就算按照平均亩产三四百斤,那还能打一万斤粮食呢,去了交任务粮的,剩下的足够用。 于副局长的担心,主要是害怕社员们承包的积极性不高,要是出现土地撂荒的事情,那影响就太坏了。 “于局长,您就放心吧,当农民的,谁嫌地多呀。”
王队长乐呵呵地说。 这方面,孙主任也认可,他就是农村出来的,最知道农民对土地的那种特殊感情。 不过孙主任也有自己的担心:“把牛马和生产资料都分散了,种地的效率会不会下降?”
这个李卫国最有发言权了,他知道肯定不会,而且大伙手里有钱之后,还会不断投入到生产之中。 分田到户的前期,基本各家都陆陆续续购置了牛马骡这些大牲口。 而进入到九十年代,购买小四轮拖拉机的就越来越多,而且这种趋势,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该商量的问题都研究完,老村长站起身:“走,上俺家,今天杀猪!”
“哈哈,老冯,今年杀猪够早的,正好去解解馋!”
孙大胡子可不会客气,平时在农村下乡吃派饭,但是杀猪不一样,这就是农村的风俗。 这个时间点杀猪,确实早了一些,老村长主要是因为外甥赵广定的婚事,才准备杀猪的,然后给赵广定多拿点猪肉过去,准备酒席。 赵广定能把自个喂饱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养猪? 倒是于副局长有点顾虑:“我们还是回县里吧,就不打扰了。”
“老于,那可不行,农村杀猪,就是要请亲朋好友、老少爷们好好吃一顿,一年到头,家家就靠这顿饭来请客呢,既然赶上了,说啥也得吃完再走。”
孙大胡子直接拽住于副主任的胳膊,硬给拽了去。 李卫国自然也跟着,到了老村长家,只见四五个人,正把猪摁在门板上。 有揪着猪耳朵的,有抓着蹄子的,有用波棱盖压着猪身的。 赵广定站在后面,没啥抓手,干脆薅住猪尾巴。 分完口粮之后,农村就开始吃两顿饭,所以也不着急,快中午了才开始杀。 这头大花猪大概也知道死期将近,扯着嗓子,发出刺耳的惨嚎。 如今农村养的肥猪,大多是黑猪或者花猪,像后来的长白猪,还没开始推行呢。 除了毛色上的区别之外,最大的区别就是身形方面,以后的猪身体长,这会儿的猪属于短粗形的。 在肉质方面,就不用说了,为啥老人们都喜欢说,以前的猪肉香呢,一方面是饲料不同,最大的还是猪的品种不同。 负责操刀的是大厨徐大舌头,他手里拿着明晃晃的杀猪刀,嘴里还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一套嗑。 就是大舌啷唧的,听着有点不清楚:“肥猪肥猪你莫怪,你本人间一道菜,今年死了明年再回来,老徐现在就送你去投胎!”
这个也算是对生命最后的尊重吧。 徐大舌头说话不大清楚,最后那句里面的老徐,大伙都听成了“老于”。 别人没啥反应,于副局长却面露苦笑:合着说我呢是吧? 念叨完之后,徐大舌头眼珠子一瞪,手里的杀猪刀噗嗤一声捅进猪脖子,大肥猪发出垂死的惨叫,整个屯子都听得真真的。 不过随着徐大舌头的杀猪刀顺势一切,割断气管之后,嚎叫声便戛然而止。 哗哗哗,鲜红的猪血咕咕往外冒,案板下面有个大盆子接猪血,这东西可不能浪费。 盆子旁边还有人拿着高粱秸秆,在那使劲搅着盆里的猪血,一来是防止凝固,二来则是把血筋啥的都搅出来,这玩意炖酸菜的时候必须放里面,炖出来的杀猪菜才正宗。 以后饭店普及了,吃杀猪菜却没以前的味儿,主要就差在这呢。 徐大舌头擦擦杀猪刀,然后就指挥着人,开始往猪身上浇热水,用铁制的戗子刮猪毛。 死猪不怕开水烫,说的就是现在。 咔哧咔哧,不大一会,猪皮就被刮得白白净净。 而老村长的大孙子,则蹲在地上,把猪鬃一根根地捡起来,捆成一匝一匝的,这玩意也能卖钱呢。 然后徐大舌头再次操刀,斩下猪头猪脚,开膛破肚,撕下两片板油,还有肠肚啥的,都扒到一个大盆子里,专门有人负责清洗。 这猪昨晚上就没喂,所以肚子里边还算比较干净。 而与之相反的是,如果把猪卖给收购站,那拉走之前,肯定要饱餐一顿的。 不过人家收购站那边的便宜也不好占,人家同样经验丰富,让你排队等个一上午,肚子里面那点存货就都折腾出去了。 大伙把拆下来的大骨头还有五花三层的猪肉,扔进大锅里,慢慢煮着,另外猪肝和苦肠之类,也都下到锅里煮着。 几名妇女围着锅台,咔哧咔哧切着酸菜,杀猪菜必须用酸菜,解油解腻。 而且这酸菜煮的时间越长越好,最好是剩了明天再吃,那才入味儿。 徐大舌头又开始兑猪血,灌血肠,猪血里面加上适量的温水,再放盐,花椒面,葱花这些调料,最后还要放一些切碎的网油,搅拌均匀,用漏斗灌进洗干净的猪肠子里。 煮的时候也是技术活,也要小火慢煮,锅里的酸菜汤始终保持微开的状态,旁边还要有人拿着针,不停在血肠上扎两下放气儿,不然就煮冒了。 老村长则邀请大伙进屋,在炕上坐着唠嗑。 家里人端上来毛嗑、松籽这些零嘴,闲噶哒牙。 毛嗑就是这边对向日葵种子的俗称,这名字的由来,据说向日葵是从北边的俄罗斯那里传过来的。 因为这边习惯上把对方称为毛子,所以就把毛子嗑的这东西叫做毛嗑。 大伙正坐在炕上说着分地的事情,就听当院狗咬吵吵的,原来是几只狗为了舔食地上撒的猪血,掐起来了。 这年头的狗,还是狗,没变成后来那样,所以没啥吃的,吃屎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在这时候的农村,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画面:一个小娃子蹲在道边拉屎,屁股后面就守着一条狗。 这时候,孙大胡子忽然想起一个茬:“这新整的奶牛咋分,养奶牛也需要技术,分到各家,肯定养不好。”
奶牛和那些拉车干活的牛马不同,它们能产生直接的经济效益,社员们肯定谁都想要。 二十头奶牛,根本不够分,而且分散养的话,你家一头,我家一头,浪费的人力物力就太多了。 老村长和王队长也有点挠头:变化实在太快了,这奶牛还没等产奶呢,就要分家了。 不约而同的,他们将目光望向李卫国,这叫遇事不决就找李卫国。 就连孙大胡子和于副局长,都饶有兴味地瞧着李卫国,看看这个小年轻,肚子里还有多少货。 李卫国一边嗑瓜子,一边开口说道:“分田到户,就是化整为零,从集体经营转为个体经营,但不是一刀切,把集体就切没了。”
“所以有些集体资产,不好分割的,可以灵活处理,依旧保留,这些可以成立专项的合作社之类,比如奶牛合作社,种植水稻合作社,特种养殖合作社之类。”
老村长也点点头:“就像兄弟俩分家单过,多出来一个饭碗,总不能摔成两半,一家一半吧。”
于副局长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合作社,那不是又回到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