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出来送客了，那个岛国人走啦。”

赵老板子一直关注着李卫国家的动静呢。　　李卫国抬起手臂挥了挥：“秋田先生，以后常来串门啊。”

秋田正人心里骂娘：这破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　　李卫国心里也清楚，这就是一锤子买卖，所以才会索要高价。　　一百万啊，有这笔钱打底，就算金长顺那边打水漂，他也不怕。　　这还是价值一百万的外汇，虽然周转起来比较麻烦，而且等到了他手里，也就变成等值的本国货币，但那也是一百万啊。　　李卫国当然心情舒畅，他朝着道边扎堆的人群挥挥手：“把水稻种植户都叫上，咱们去生产队开个会。”

不大一会，几十名村民都聚集到队部，基本上，各家各户的代表都到场，开会之前，自然是东拉西扯。　　“老抠，你家又不种水稻，你来凑啥热闹？”

有人问会计谢老抠。　　“俺听听还不行啊。”

谢老抠现在都后悔死了，早知道水稻这么值钱，今年也跟着改水田好了。　　“没啥意思，人家吃肉，别人也就跟着喝口汤。”

赵大虎继续念殃。　　这时候，李卫国和王队长进来了，坐到前面一张破桌子后边，大伙立刻都闭上嘴巴。　　王队长咳嗽一声：“开会啦，大伙都知道了吧，秋田野菜厂收购了十万斤稻谷，每斤十块钱。”

“本来呢，这事是国子联系的，但是国子说，有好事不能他一个人占喽，所以这十万斤稻谷，各家一起凑。”

没等王队长说完呢，大伙立刻都激动起来，赵老板子噌一下蹦起来：“还是国子讲究，咱们跟着国子干就对啦！”

也有关心配额的：“这么多家呢，咋分啊？”

对呀，数量咋分啊，唰唰唰，一双双热切的目光，都落到李卫国身上。　　目光都无比亲切，还带着几分敬意。　　当然了，也有像赵大虎这种，羡慕嫉妒恨的。　　李卫国笑着朝大伙点点头：“这个简单，就按照各家种植水稻的亩数，来下拨数量，咱们这次卖十万斤稻谷，大概占到总产量的十分之一，所以各家就按照这个比例。”

“比如说，你家种十亩地水稻，现在手头有一万斤稻谷，那十分之一就是一千斤，你交一千斤就成，每斤十块钱，大概就是一万块钱。”

这笔账，大伙还是能算清的，水稻种植户，最少的也是十亩地，那不是说，最少都能捞到一万块！　　一万块啊，放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就从天上掉下来，啪叽一下砸脑瓜上。　　噌的一下，有人站起身就往外跑。　　是谢老抠，他站起来得太突然，跟他坐一个长条凳的赵大虎不留神，凳子那头撅起来，赵大虎直接坐到地上。　　他气得直骂：“老抠，你个坑人的玩意，干啥去？”

谢老抠头也不回：“俺现在就翻地去，全都改成水田！”

谢老抠平时过日子仔细，一分钱钢镚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所以哪能受得了这种刺激。　　“老抠，都下雪了，地都封冻，等来年开春再说吧。”

王队长也是又气又笑。　　当初种植水稻，不少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现在看到赚钱，终于坐不住了。　　这些农民大都没啥文化，脑子里固有的观念很难改变，他们种了大半辈子旱田，早都习惯了，所以刚开始整水田，当然心里没底。　　事实摆在眼前，这回大伙全都动心了。　　听了王队长的话，谢老抠也使劲一拍大腿：“哎，早知道俺今年也种水稻好了，都是俺心里一直怀疑国子。”

一边说着，他一边噔噔噔冲到李卫国跟前：“国子，来年俺也想种水稻，你带俺一个呗？”

水稻不是想种就种的，他们这边种水稻要在旱地育秧，需要扣大棚，没有这些准备，当然种不了水稻。　　李卫国拉着谢老抠坐下，然后乐呵呵地说道：“当然没问题，都是乡里乡亲的，大伙都富裕了，那才好呢。”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李卫国也想说几句：“咱们水稻种植户，就是一个联合体，虽然现在分地了，但是田地分散了，咱们屯的人心可不能散，大伙都心往一块想，劲儿往一块使，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这话暖心窝子，在场的人都纷纷点头。　　王队长也无比欣慰：国子是个好带头人啊，难怪老村长想把国子培养成接班人。　　这时候，赵大虎忽然站起来：“李卫国，那俺家来年也想种水稻，你们收不收？”

这家伙赌气囊塞的，一瞧就是奔着找碴来的。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大伙都知道，赵大虎这几家，跟李卫国一直有矛盾。　　李卫国也望着赵大虎，然后笑着点点头：“只要大伙没意见，我当然同意，还是刚才那句话，一个村里住着，人不亲水土还亲呢。”

在大馒头屯，不大和谐的，就是赵大虎他们哥们。　　李卫国以前跟赵大江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过那都翻篇了，赵大江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赵大虎这几个，跟李卫国也没啥仇恨，所以李卫国也没必要那么小心眼。　　从大局出发，一个村子里，要是变成铁板一块，那就好多了。　　就像这次，上面强行来收稻谷，村民齐心，愣是顶住压力。　　所以在李卫国看来，赵大虎他们要是上道儿的话，也不介意拉他们一把。　　听李卫国这么一说，赵大虎倒是愣了，嘴里下意识地说道：“你有那个好心？”

“那你说说我有啥坏心？”

李卫国依旧乐呵呵地说着。　　赵大虎也不是真的虎，他意识到，这是李卫国给他递过来的台阶，于是嘿嘿一笑：“国子，本来俺还以为，今天卖稻谷，你肯定全包圆了，想不到能分给大伙，你这做派，俺瞧着也服气，以前有啥嗑着碰着的，全都过去啦，俺以后也跟着你干！”

这话说得还算敞亮，周围的人也都顺情说好话：“大虎，这才对嘛，连广定都知道，跟着国子干，肯定没亏吃。”

最先抱李卫国大腿的就是赵广定这货了，瞧瞧人家现在这日子过得，在屯子里，也就仅次于李卫国他们家。　　既然赵大虎服软，李卫国当然也表现出足够的大度：“以前的事情都翻篇了，以后咱们一起好好干，用不上几年，肯定能达到小康。”

“吃小糠，那可不行，那不越过越回去了吗？”

赵广定不可以了，他好不容易吃上大米白面，可不想再吃糠咽菜。　　王队长气得真想给这货一巴掌：“广定你没事多听听广播。”

“嘿嘿，听着呢，俺天天放鹿的时候都听收音机，里面的二人转唱得可带劲了。”

老赵嬉皮笑脸地开始扯起来。　　他买了个半导体，放鹿的时候天天背着，着实叫不少村民羡慕。　　赵二两也眉开眼笑地表态：“等大米的钱发下来，咱也买个半导体收音机。”

“买啥收音机啊，俺先买个小四轮子。”

赵老板子嚷嚷起来，他做梦都惦记着这个呢。　　对，买小四轮，又有不少人都出声表示支持。　　这些人都是家里种水稻的，现在有这个底气。　　就在大伙热烈的讨论中，会议圆满结束。　　等到第二天，各家各户就把应该交的稻谷都过秤，然后被野菜厂来的大卡车拉走。　　剩下的，则是由罐头厂的大卡车拉到县里，这部分是归金长顺的。　　金长顺在李卫国家里住了两宿，也跟车去了罐头厂。　　跟来的时候相比，金长顺仿佛换了一个人，现在的他，又重新充满斗志。　　在李卫国的授意下，田大贵也真够意思，给金长顺垫资不说，还把金盾冻菇和一些山货，也赊给金长顺。　　这下是真的雪中送炭，其中满满的情义，令金长顺感动得无以复加，就算以后用他的性命来报答，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几天之后，老村长被田大贵开车从县里送回来，也带回来最新的消息：那位商业局的赵局长，果然收了秋田野菜厂一台大彩电。　　具体的审查结果还没出来，但是这位赵局长，肯定要进去蹲几年了。　　这年头，大几千块钱，那绝对是重罪。　　听说还牵扯到了县里的一把手，估计松江县的领导层，也会发生一些震动。　　从老村长家出来，李卫国也彻底安心，不用担心以后的打击报复。　　毕竟这次的事，其实闹得挺大，在那些领导眼里，肯定印象不大好。　　好在老村长挺身而出，事情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村民抗拒交稻谷的事，估计以后也就没人提了。　　随着下了几场雪之后，也正是进入到冬季，往年这个时候，就开始猫冬。　　猫冬儿是这边的传统，冬天嘎嘎冷，基本室外干不了活。　　大伙就躲在屋里，妇女们扎堆聊天，顺便纳鞋底啥的；老爷们也差不多，凑到一起唠唠嗑，扯扯淡，懒懒散散，清闲自在。　　但是今年，大馒头屯的村民却都忙碌起来。　　虽然大伙也经常扎堆，但是却都在聊着各自的打算。　　有张罗着开春之后，就抓紧改水田的；更多的，则是凑到一起，商量着买小四轮的事。　　就连谢老抠，这次都豁出去血本，也要跟着买小四轮。　　他都盘算好了，旱田改水田，要是有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开春就能完成这个任务，不耽误插秧。　　所以谢老抠也整天往赵老板子家里跑，因为买小四轮这事，就属赵老板子张罗得最欢，所以大伙都往他家里凑乎。　　准备购买小四轮拖拉机的，已经有十多户，都是种植水稻的；还有十几户，尚在犹豫中。　　最着急的是谢老抠，他把家底儿都划拉出来，刚刚两千块出头，一台小四轮，光是车头就四千多呢，钱不够。　　卖不上小四轮，开春就没法改田，自然也来不及种水稻，耽误一年，得少赚多少钱啊。　　所以谢老抠急得嘴唇子直起泡，天天央求赵老板子：“老板子，要不咱们两家合伙买一辆吧？”

赵老板子当然不干：“听国子说，卖水稻的钱，马上就要回来了，俺家买俩小四轮都够了，谁跟你合伙？”

“就是，老抠你抠抠搜搜的，跟你合伙买四轮子，加油的时候，多了少了的，算谁的？”

赵广定也在场，开始习惯性揭老底。　　谢老抠也不恼，立刻转移目标：“广定啊，要不咱们俩合伙买吧？”

赵广定一挥胳膊：“你可拉倒吧，俺可不准备买小四轮的，主要是用不上，俺一多半时间长在鹿场，俺媳妇儿也在鸡场那边忙活，买回来放家里当摆设啊？俺琢磨着买一台大电视，老婆孩子坐炕头上天天看电视，那才叫美滋滋呢。”

谢老抠哪肯死心：“广定，要不你借给俺两千块钱吧，俺没四轮子可不行，求求你了。”

为了小四轮，谢老抠都快魔怔了，竟然放下身段，一个劲给赵广定作揖。　　大伙也都哈哈笑：“老抠，要是借二十三十的，哪怕是二百块钱也行，你这一张嘴就两千块，也太多了吧？”

谢老抠自个也觉得不现实，要是别人朝他借钱，能从他手里借出来两块钱，那都是高手。　　就在他没抱啥希望的时候，老赵忽然发话了：“行啊，不就两千块钱嘛，俺借给你。”

这下整得谢老抠都以为自个耳朵听岔了：“广定，你说啥？”

赵广定使劲拍了下胸脯：“俺借钱给你家买四轮子，老抠，当年俺还记得呢，有一回酒瘾犯了，找你媳妇借了两块钱，打了二斤酒，这事俺可没忘。”

“这败家娘们，咋能借给你钱呢，还了没有？”

谢老抠一听就火了，嘴里嚷嚷两句，这才想起来，赵广定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赵光腚了，于是连忙嘿嘿两声，“还是俺媳妇有先见之明。”

哈哈，大伙都忍不住笑起来。　　正这时候，王队长推门进来：“公社来通知了，上边发卖稻谷的钱了，明个都拿着户口本，去公社领钱。”

嗷。屋子里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差点把房盖掀起来。　　李卫国在家里也接到这个消息，他也当然高兴，他家种的水稻最多，当然钱也是最多的，在十五万块左右。　　同样高兴的还有大姐李金梅，在吃完晚饭之后，就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纸盒子：“国子，正好也快年末了，咱们拢拢账。”

“大姐，三哥，我帮你们算！”

小当家这个小财迷立刻也凑上来。　　“小梅你快点写作业去。”

李金梅想把小当家支走。　　“早都写完了。”

李小梅可不好糊弄，现在吃两顿饭，放学早，时间也非常充裕。　　李卫国伸手摸摸他的小脑瓜，他倒是不介意：“行，咱家小梅数学最好了。”

那是，李小梅可积极了，立刻拿来铅笔和草纸，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金梅打开纸盒子，李小梅嘴里立刻呀了一声，只见纸盒子里面，全都是一本本存折。　　除此之外，李金梅还有一个家庭收支的账本，每一笔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算不要紧，一年下来，收入非常可观。　　最大的收入就是水库了，光是鱼行那边的零售，每个月都有三五千块钱的进项，一年下来，足有五万多元。　　其次就是养鸡场，禽蛋的收入也不少，尤其是今年，鸡鸭鹅的数量翻倍，收入也水涨船高，每天的收入也将近百元，一年下来，也三万多块。　　只是这一块的成本比较高，饲料啥的，基本就刨去一半。　　另一项则是李卫军的奶牛场，收入虽然是最少的，但是也破万了。　　零零散散的，还有鹿茸麝香之类的收入，加在一起，总收入超过十万块。　　而且马上还有卖稻谷的收入，保守估计，拢共也能有三十几万。　　“哇，咱家一年能赚这么多钱啊！”

李小梅算完总数之后，也忍不住哇哇大叫。　　“这还没算支出呢，你以为只进不出啊，都跟你那储钱罐似的。”

李金梅用手指在小妹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嘻嘻，姐，那还是剩的多。”

李小梅抱着装存折的纸箱子，心想这要是自己的储钱罐就太好了。　　这时候，三哥的声音忽然传进她的耳朵：“这些钱，还是不够用呀。”

啊？李小梅下意识地抱紧了纸箱子。　　李卫国咂咂嘴：“今年还有一项大支出，咱们还得继续包山头呢。”

包山头的计划，李卫国是准备三年完成的，去年都是从罐头厂那边走的账。　　本来以为今年够用了呢，现在看还是差了点，毕竟家里也得留几万块的活动钱儿。　　其实还有一笔账没算，他手头还有价值百万以上的金沙，只是这个出手有点困难。　　那就还走罐头厂的账好了，反正也都是他的钱。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就陆陆续续有人来李卫国家，都是准备去公社领钱的。　　一共三十多人呢，李卫国干脆叫大伙开了两辆小四轮，不然还真拉不下。　　突突突，小四轮开出村子，车斗里坐满了人，都戴着厚厚的帽子，身上裹着大衣，捂得严严实实。　　大伙嘴里都兴奋地谈论着，赵老板子更是嚷嚷：“领完钱，咱们就去县里提小四轮！”

颠哒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公社的储蓄所，屋子不大，根本装不下他们这么多人，只能一个挨一个地排队。　　储蓄所的职工都瞧得眼热：好家伙，最少都领一万多块，这大馒头屯真有钱！　　轮到赵广定的时候，这家伙把带来的大麻袋抖了抖：“够用不？”

结果十多捆大团结，才装了个袋子底儿。　　李卫国在旁边提醒：“广定叔，把用的钱留出来，剩下的都存上。”

家里放太多现金的话，那就太惹眼了，也不安全。　　老赵从麻袋里掏出来一捆，塞进怀里，剩下的又全都存上了，他嘴里还念叨：“这还没捂热乎呢，取完了又存上，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你不要啊，不要给我。”

柜台里面的出纳员瞪了老赵一眼。　　赵广定嘿嘿两声，最后还是领了个存折，瞧着上边九千多块，乐得合不拢嘴：“国子，你说这么多钱，能不能把供销社的东西都买下来？”

李卫国也乐：“别的不好说，把供销社的白酒都买下来肯定能。”

在欢乐的气氛中，大伙都把钱领到手，然后又全都换成存折，小心翼翼地贴身装好。　　不少人都是第一次办理存折，心里还有点不踏实，赵老板子都向储蓄所的人问好几遍了：“同志，这玩意真能换钱啊，俺还是觉得拿钱踏实。”

李卫国是最后一个取钱的，全部转存。　　办完之后，已经下午两点多，事情还没结束，李卫国领着这些人去公社，孙书记找他们还有事呢。　　老村长和王队长今天也都来了，他们都是比较早种植水稻的这一批，也最早受益。　　到了公社那个比较简陋的会议室，大胡子也闻讯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兴冲冲地在前面坐下，然后招呼老村长和王队长也在他身旁坐下，还朝李卫国招招手：“国子你也上来坐。”

大胡子朝下面扫了一眼，大伙立刻都不再吵吵，孙书记便开口道：“听说大家伙都没少领钱，我告诉你们，有俩钱不许得瑟，搞乱七八糟的可不行！”

好家伙，大胡子眼珠子一瞪，还真叫人心慌慌。　　李卫国倒是比较坦然，他觉得孙书记这话很有必要，穷人乍富，指不定发生啥荒唐事呢，提前打打预防针很有必要。　　只见下边有人举起一只手：“孙书记，俺想买一台小四轮，这个行不行？”

提问的是赵老板子，说话都没底气，显然是被大胡子给镇唬住了。　　孙书记点点头：“买房子置地，置办生产工具，这些都是正事，当然没问题。”

嗯哪，赵老板子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乐呵呵地坐下。　　“那俺家想买台电视成不？”

赵广定也胆胆突突地发问。　　“那成啊，丰富娱乐生活，老赵你行啊，都能买起电视了，比我都强。”

大胡子哈哈大笑，说起来，整个公社，就一台12英寸的小黑白电视机，锁在公社的办公室里，有时候看看新闻啥的。　　老赵听得眉开眼笑，下一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