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迎上来:“是田中先生吧,我是三浦俊,欢迎欢迎。”
然后他又向其他人示意了一下:“诸位,田中先生刚入行,以后诸位多多关照。”
那些人也都纷纷点头,脸上的神情大多带着几分不屑和高傲。 这点李卫国倒是能够理解,同行是冤家嘛。 而且田大贵也没啥根脚,属于刚入行的愣头青,人家当然瞧不上眼。 老田倒是挺热情,上去跟人家挨个握手,不过那些人都爱答不理的,叫老田热脸贴了冷屁股。 三浦俊倒是挺客气,估计是想忽悠田大贵这个棒槌多买点东西吧,就拉着田大贵攀谈起来,很快就把田大贵的底细给摸清。 于是三浦俊指着船坞里面的打捞船:“那是陪伴了我三十多年的老伙计,要不是我实在干不动了,也不会把它转手。”
田大贵抓抓后脑勺:“三十多年,上面的零件还能用不?”
“能用,这条打捞船,我年年都会做保养,还有上面的设备,也更换过不少,还添置了水下切割设备,田中君要是有兴趣,我带你去参观一下。”
三浦俊兴致勃勃地在前面带路。 至于其他同行,并没有跟着,他们对老三浦这条船再清楚不过,跟他的主人一样,都快老掉牙了,也就糊弄糊弄外行。 李卫国也跟着去打捞船上转了一圈,排水量才二百吨,而且样式老旧,设计也不够科学,甲板上的空间有限,不利于布置打捞设备,比如起吊设备之类。 唯一的优点就是价格便宜,还不到一百万美金。 田大贵有点动心,毕竟宝珠远洋打捞公司的架子搭起来,不能总是空壳子,有一艘打捞船也好撑撑门面。 三浦俊察言观色,瞧出来田大贵的心思,在回到铁皮屋之后,便极力夸奖这艘打捞船,回顾当年辉煌的历史,为他创造了多大的财富,还一个劲给田大贵画大饼,仿佛只要拥有这条船,成为世界首富只是早晚的事儿。 那些同行都听得心中暗笑:真要是这么赚钱,那你老三浦还能退休? “国子,要不咱们买了吧?”
老田很快就被忽悠瘸了。 李卫国却笑着摇摇头:“我们刚入行,还是买一艘新的打捞船比较好,各方面都比较省心,而且我听说这个排水量的,新船也刚一百万美金出头的样子。”
老三浦连忙插话:“那只是一艘空船,里面的这些设备才是最值钱的,价格方面,我们还可以商量嘛。”
“你这老头咋一点不实在,你就说吧,多少钱能卖?再漫天要价,俺们抬脚就走。”
老田也来了脾气。 “八十万美金,不能再少了,我对这艘船的感情太深,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
老三浦说到动情处,差点老泪纵横。 田大贵摆摆手:“说得跟你媳妇似的,那俺就更不敢要了,还是你自个留着吧。”
他倒是干脆,说走就走。 李卫国和夏小雪见状,自然也要保持队形,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来了个有意愿的买主,三浦俊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以跟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追上去,拦在田大贵身前:“田中君,价格还可以再商量嘛。”
李卫国笑着解释道:“三浦先生,我们公司草创,连员工都没有,现在买打捞船也没有意义。”
“这些都不是问题,船上原来的工人和水手我都可以帮你们联系,他们也不想失业,还有这个船坞,还有这些库房,租期还有十年,也都可以免费转让给你们。”
三浦俊看来是真急了,他这条船要是在海里再浸泡两年,估计就只能卖废铁。 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李卫国以七十万美金的总价,买下了这艘老爷船,还有相配套的小船坞和仓库的使用权,这个价格,李卫国还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李卫国也没急着付账,而是叫三浦俊先帮忙召集人手。 三浦俊也喜出望外,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至于人手,那更好办,派个人出去,不大一会,就召集了十个人,田大贵一瞧都气乐了:“三浦先生,这些人比你还老呢,还能干活吗?”
“年龄是大一点,但是经验丰富嘛。”
三浦俊嘴里还一个劲找补。 旁边几位同行终于忍不住偷笑起来,其中一个年轻人更是哈哈大笑:“老头配破船,这个组合还是很搭的,哈哈哈!”
另外一个中年人也一脸坏笑地开了腔:“田中先生,作为同行,我郑重地邀请您,参加这次打捞工作,别说我们排挤同行。”
“啥打捞工作?”
田大贵有点发蒙,这刚弄到船,就来活儿啦? 那个中年人叫毛利次郎,他笑着解释一番。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一艘岛国的观光船在北海道那边遭遇海难,这艘观光船载有二十多名乘客,是去那里观赏海雕的。 当时那边的海域还有不少浮冰,也不知道怎么就沉了,保险公司就委托打捞队进行打捞。 观光船什么的不重要,主要是遇难者的遗体,必须打捞上来。 为此,保险公司还开出了五亿日元的高价,换算成美金的话,大概是二百万。 老田一听,立刻俩眼放光:“国子,要不咱们先干一票!”
“哈哈,没准田中先生能来个开门红呢。”
毛利次郎嘴里恭维着。 李卫国瞧出来了,这家伙明显是没安好心,要是那么容易打捞的话,别人早就抢着干了,还能轮到他们? 船只出海,人吃马嚼的,都有费用跟着,空跑一趟,估计钱就扔海里了。 不过李卫国倒是也挺眼馋保险公司开出的二百万美金,于是就向三浦俊询问一下。 三浦俊很快翻出来几张报纸,上面就有这次事故的相关报道。 主要是那边的海域有点深,超过五百米,潜水员根本不可能下潜到那样的深度去完成作业。 所以只能通过水下机器人,才能把绞索固定在沉船上,然后进行起吊,这种操作,全凭运气,难度实在太高。 老田看完报纸,也搞明白了,于是狠狠瞪了那个毛利一眼:“你小子没安好心,叫俺们往火坑里跳是吧!”
“怎么能说是火坑呢,大海里一切皆有可能,大家说是不是?”
毛利的脸皮够厚,摊摊手,还拉拢其他人当帮凶。 那个一脸傲气的年轻人高桥一,鄙夷地望着田大贵:“没本事没胆子,就别入这一行。”
“我……”田大贵气得直哼哼,不过也没敢较劲,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斗气儿,就他们要买的打捞船,哪有水下机器人这种高端设备,去了也白搭。 这时候,李卫国忽然说话了:“去见识一下也好,就当是观摩学习了。”
老三浦也心头暗喜,他当然也希望李卫国他们能参加这次打捞,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那艘打捞船就铁定卖出去了。 于是三浦俊也强烈表示支持,就连那些老船员和水手,也都表示,他们可以随时听候调遣,反正只要上船就给开工资,他们当然乐意。 “国子,咱们行吗?”
田大贵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夏小雪也觉得有点不靠谱,望向李卫国,欲言又止。 李卫国轻轻摆摆手:“没事,就当是打酱油了。”
打酱油?田大贵当然还不知道这个梗。 李卫国又向毛利次郎询问了一下出发的时间,约定一起同行。 时间就在两天之后,还是比较紧张的,因为李卫国他们刚入手的这艘打捞船,还要简单检修一下,以及采购生活物资等等,需要完成不少准备工作。 还好有老三浦帮忙参谋,紧赶慢赶的,算是准备妥当,他们这艘老爷船,在十名平均年龄五十六岁的老船员的参与下,开始首航。 前方是三艘其他公司的打捞船,一艘艘都光鲜亮丽,速度也飞快;他们这艘船,突突突地直咳嗽。 田大贵还有点担心:“开到半路遇上风浪,这船不会散架吧?”
“没事,这船是老了点,但是耐用。”
一位满面沧桑的老船长回道,他叫渡边千代,确实挺长寿的,牙都快要掉光了。 田大贵摇摇头,然后望向李卫国:“国子,咱们这船,是不是也重新取个名字?”
李卫国正举目四望,海天茫茫,心胸似乎都开阔起来,听到田大贵的问话,便笑着答道:“就叫宝珠号好了。”
“行,这个好记。”
田大贵也就同意了。 走了几个小时,前面的船队就望不见影儿,千代船长也不着急:“反正有坐标,晚点到也是一样的。”
大概在他想来,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当然早点晚点都没关系。 李卫国和田大贵在甲板上瞭望一会,也就视觉疲劳了,便回船舱休息,结果晕晕乎乎就睡着了。 到了中午,他们被千代船长叫起来吃饭。 “伙食不错啊。”
田大贵瞧着桌上又是鱼又是虾的,还有一盆大螃蟹,立刻食指大动。 千代船长也笑,露出豁牙子:“都是新鲜的,刚出海,尝尝鲜。”
“是你们打捞的?”
田大贵抄起一只大螃蟹问道。 “没错,我们原本就是当地的渔民,平时捕鱼,偶尔跟着老三浦出出海。”
千代船长慢悠悠地说着。 老田忽然觉得手里的螃蟹有点不香了:合着都是一群业余选手啊。 李卫国倒是不以为意,抓起一只大螃蟹,啃得津津有味。 就是这虾有点不敢动,因为都是活的,而那些船员,都直接生吃。 吃完饭,啥事没有,睡觉也不困,闲得实在有点无聊,老田嘴里嘟囔:“早知道就把纸牌带来好了。”
你就算带来,这些船员也不会玩,他们认识红花是谁呀? “先生,要不你们去钓鱼吧?”
千代船长也瞧出来了,于是给了一个建议。 这主意好像不错,船上就有现成的渔具,船速也不快,海里的鱼群也是游动的,能不能钓上来且不管,反正都是消磨时间。 千代船长给他们找来两把海钓的鱼竿,又指导了一番,老田连摇轮都不会呢。 李卫国还成,玩过路亚,多少会点儿。 这些渔具看上去也都有些年头,依旧耐用,岛国这边滨海,所以生产的渔具也颇负盛名。 至于鱼饵,直接把虾挂到鱼钩上就行,或者切一块生鱼肉挂上去也凑合。 李卫国刚把鱼钩甩进海里,就感觉杆头突突直颤,被拉成弧形。 旁边的千代船长也大呼小叫的,示意李卫国赶紧收线。 运气这么好吗?李卫国使劲摇着轮子,很快,猎物就露出水面。 李卫国使劲眨巴几下眼睛:“千代船长,你以前也钓到过章鱼吗?”
只见一条大章鱼被拉出海面,八爪飞舞,就跟甩着鞭子似的。 千代船长嘴里也啧啧几声:“钓是钓过,不过不是这么个钓法,我们是把瓶子陶罐之类的拴上绳子,扔到海里,章鱼都喜欢钻瓶子,等过一段时间把瓶子拽上来,里面就可能有一只章鱼,但是像你这样钓上来的,还是头一回。”
说话间,李卫国就把章鱼摇到船舷,只见它伸出腕足,搭住船舷,然后李卫国还使劲往上挑鱼竿呢,一下就甩到身后,把自己都给闪了个趔趄。 没等他站稳呢,就感觉脸上一片滑腻,原来是大章鱼都呼到他脸上,八爪齐动,将李卫国的脑袋都给包裹起来。 周围的人都瞧傻了,这啥情况? 呜呜呜,里面传出李卫国的叫声。 千代船长忽然说道:“章鱼都是很聪明的,这只章鱼,好像和李先生很熟悉的样子,你看,它现在很激动。”
田大贵晃晃脑瓜子,他怎么能瞧出来章鱼激动不激动。 李卫国终于伸手把章鱼扯下来,这家伙身上变幻着颜色,腕足缠着李卫国的胳膊,身体还不停蠕动。 从章鱼体内,李卫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也惊奇不已:难道是老章? 印记是不会错的,这只章鱼,肯定就是飞机失事的时候,李卫国在海里遇到的那只。 只是李卫国有点不敢相信,这家伙怎么就一直跟着他,几千里呢,这也太神奇了吧? 反正也想不明白,李卫国又往章鱼体内输送过去一缕白光,这家伙终于安稳下来。 “晚上够吃一顿的啦,听说章鱼刺身挺好吃的。”
田大贵已经开始惦记着晚餐。 章鱼身上又开始变色,一条腕足飞出去,抽在老田手背上,打得他怪叫一声,然后更加气愤:“晚上就吃你啦!”
李卫国摸摸老章的大光头:“大贵叔,这章鱼好像跟我挺亲,还是别吃了。”
一旁的千代船长也啧啧称奇:“章鱼不能长时间离开海水,还是放了吧,这家伙有点邪门。”
毕竟是多年的老船员,也是老渔民,瞧出来这只章鱼有点不对劲。 “去吧,大海才是你的家。”
李卫国又摸摸章鱼的大光头,然后来到船舷边上,将它扔进海里。 但是李卫国很快就发现,这只章鱼用腕足的吸盘贴在船上,跟着一起在海里前行,身体还时不时地露出水面。 李卫国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家伙不会就是这么一直搭船跟踪他的吧。 还真是……李卫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感觉心里多了一份牵挂。 千代船长很快也发现了下边的情况,于是找了个大水桶,用绳子拴着,舀了两桶海水上来,倒进一个大木盆里。 然后他又对李卫国说道:“李先生,这只章鱼和你有缘,先养在船上吧。”
李卫国点点头,又把绳子竖下去,大章鱼就抓住绳子,被李卫国给拉上来,装进大木盆里。 这只章鱼明显比原来大了不少,满满覆盖了一大盆子,估计是得了李卫国的帮助之后,开始迅速发育。 “有养猫养狗的,没听说养章鱼的,还得天天给它喂食,这玩意吃啥呀?”
田大贵也站在大木盆旁边瞧稀奇。 千代船长说道:“虾蟹之类都可以,这只要是饿了,可以把它放回海里,自己就能捕食。”
李卫国也点点头,看来是完全可以的。 田大贵眨巴眨巴眼睛,突发奇想:“国子,咱们这回不用鱼竿钓鱼了,把这家伙用绳子拴上,撒进海里,它那吸盘吸到鱼虾啥的,拽上来不就有收获了?”
“呦西。”
千代船长也连连点头。 李卫国倒是心中一动,没准还真能派上大用场,或许这次打捞,就不用他亲自出手。 要是把老章培养好了,凭借它比较高的智商,绝对是海里的好帮手。 宝珠号一路北上,行驶了两天之后,终于到达预定海域。 这边的气候就寒冷多了,海面上偶尔还可以看到小块的浮冰。 周围停着三艘打捞船,还有一艘大船,可能是政府方面派遣过来的。 很快,宝珠号的电台就收到消息,叫他们派人过去,到那艘大船上商量打捞的事宜。 于是这边放下一艘气垫船,李卫国和田大贵还有千代船长,一起划船过去。 这设备是有点落后,连个小快艇都没有。 登上大船,在一个大船舱里,李卫国也终于看到了那几位同行,年轻气盛的高桥,还有老奸巨猾的毛利,全都在座。 另外还有几位,有保险公司方面的代表,也有游船公司的代表,还有海上保安厅的官员伊田,甚至还有几名新闻记者。 观光船发生意外之后,也受到广大民众的关注,所以媒体也在跟进报道。 至于毛利他们,比李卫国他们提前半天时间到达,基本已经了解到情况,目前正在探讨打捞方案。 无论是官员还是那些代表,都朝李卫国他们轻轻点点头,然后就继续讨论。 明显能感觉到,李卫国这艘打捞船,在人家眼里,就是来凑数的。 大老远跑来的,不把人叫过来,有点说不过去。 李卫国听了一会,也基本掌握了一些情况:这里的海域,水下情况很不乐观,水流急,海底地形复杂,目前还没有确定观光船的准确位置。 因为水太深,潜水员无法下潜到海底,难度更是直接攀升。 这时候,高桥一开始发言:“我们公司有最先进的水下摄影机,可以在海底完成搜索工作,不过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打捞的费用,还希望能够追加。”
“咋这么长时间?”
田大贵轻声询问。 千代船长解释了一下,一般的打捞工作,花费几个月的时间都再正常不过。 而毛利也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公司装备了水下机器人,可以在几百米深的海底作业,只要发现沉船,我们就有信心将船吊装上来,只是费用方面嘛,会消耗比较大。”
李卫国听了不免心里鄙夷:这帮家伙还真是黑了心,死要钱。 一般来说,像是打捞落难者遗体这种事,都应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差不多就行了。 游船公司方面的代表则表示,他们是一家小公司,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这预定的二百万打捞费用,还有一部分是来自社会捐助的呢。 保安厅官员也暗暗皱眉,对这几家打捞公司很是不满:这还没开始干活呢,就先讲工钱,这事可有得扯皮了。 这时候,一名挎着照相机的记者气愤地说道:“现在不是应该抓紧时间研究怎么打捞落难者遗体吗,你们还在这斤斤计较,简直是耻辱!”
那些遇难者之中,有一半是摄影家,还有一些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负责拍摄虎头海雕的,跟记者也都算是同行。 “这位朋友,打捞沉船需要很强的专业性,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毛利把身子往后一仰,一副准备置身事外的架势。 而高桥则冷哼一声,回怼那名记者:“有本事,你们下水自己打捞!”
“你们!”
记者气坏了,拍案而起,最后又只能在毛利戏谑的目光中,无奈地坐下。 一时间,讨论陷入沉寂。 就在这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们想先打捞试试,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