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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6 八个月的婴儿脑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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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晗星期三去了趟广州参加当地肿瘤防治委员会的学术会议,第二天凌晨的时候才回到上海,两天时间里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一清早,江黎还在卧室里没起来,季晗到家放下行李以后,就立马腾出手来给江黎准备早餐。  等江黎睡眼朦胧的从房间出来,季晗已经在餐桌上摆完餐盘,冲着她说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牛肉三明治,还有煎蛋跟鲜榨的橙汁,你赶快去洗脸刷牙。”

江黎瞧了眼餐桌上林林总总摆了半个桌子的餐点,埋怨道:“你昨天半夜才从广州回来,早上折腾什么,我去楼下买着吃就好啦,你赶快去多睡一会儿。”

季晗眉头舒展,“没事,我不怎么困,反正都要吃饭,还是自己做的比较健康。”

江黎没法反驳,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回头看了眼客厅里仍在忙碌着煎蛋的季晗。  晨曦的阳光似是一泓清水,从百叶帘后透进来,哗然倾泻,将他笼进柔和的日光里,十分的耀眼。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优点?”

江黎笑盈盈的坐在餐桌前,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缓缓品尝。  “什么优点?说说看?”

季晗清朗的眉目里藏不住狡黠的笑意,拿起桌子上鲜榨的橙汁,给她倒了一杯。  “你看你,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家境优渥,吃喝不愁,个子也高,工作也好,还是个医生。”

“不过,”江黎细数起来季晗的优点,话音一转,“怎么这几年连女朋友都没能找到一个?我记得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不是有很多女孩偷偷给你写情书嘛?”

季晗脸上漾着的笑意逐渐敛起,反问:“你呢,去国外七八年,怎么也没找?”

江黎双眼微微虚了虚,“忙,忙着学业,忙着考usmle(美国执业医师资格考试),之后进了安德森还要进行为期3年的专业培训,哪有时间,等一切步入正轨,自己岁数也过了三十。”

“一样。”

季晗抬头,目光略过头顶那盏像是莲花层层叠叠绽开的分子灯,眼神虚晃了下,反问道,“要是我们35岁之前都没有找到对方最合适的那个人,不如到时候,我们两个将就一下,继续在一起生活算了?”

“别!”

江黎被季晗的话吓得呛了一大口橙汁,好半天才缓过来,“你还是多花些心思谈恋爱吧,省的到时候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又该在背后数落我了,说我耽误了你们老季家的独苗,这个锅我背一次就够了,休想让我背第二次。”

听江黎这么一说,季晗无所谓的笑了笑:“开玩笑的,瞧把你吓得。”

医院。  肿瘤内科的病房区。  一位穿着得体的男人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趔趄的走向窗户边的椅子,坐下来,抱紧自己的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魏燃穿着身白大褂,从走廊另一头穿过,坐在了男人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里要有个准备,王秋可能就是这几天了。”

叫阿斌的男人抬起头,很是痛苦:“老魏,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魏燃叹了口气:“五年前,在我刚升主治的时候,有一个跟王秋病情十分类似的病例,对方也是个年轻的女孩,胰腺癌肝转移,几乎是一塌糊涂,药物治疗效果不太理想,当初我跟着孙老教授,几乎每三天就要跟肝胆外科进行一次MDT,大家讨论要不要手术切除病灶,最终我们坚持要手术,本来大家都没报什么希望,可没想到,手术以后,那个女孩生活的很好,一直活到现在。”

魏燃看了眼满脸胡子拉碴的好友李广斌,“就是这位患者,让我改变了对胰腺癌手术治疗的态度,在我看到王秋的病例时,我希望奇迹可以出现第二次,所以,在王秋达到了第一次手术的指征以后,我鼓励她把病灶切除了,我知道她有强烈的求生欲望,你们的孩子才五岁,她希望能遵守跟你的约定,一起白头到老,但我真的没想到,手术仅仅一个月,肿瘤就复发了,而且是处于一种更疯狂的分裂状态……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要坚持手术的话……”  李广斌眼里已经被泪水模糊了,止不住的流:“老魏,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小秋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她不会怪你的。何况我们都是医生,你不用解释,只是,我们谁也没能想到,小秋她会对各种化疗药物都不敏感。”

尽管李广斌这么安慰,但魏燃还是感觉到很是自责。  李广斌跟王秋都是魏燃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两人就结婚了,而且都是一家医院里的肿瘤科医生,不同的是李广斌是核医学,而王秋恰好是一名肿瘤内科的医生。  但谁都没有想到,作为肿瘤科医生的王秋,有一天厄运会降临到她自己的头上。  魏燃走到王秋的病房门口,心里越来越难受,甚至害怕去见好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给对方希望?  “我给不了她希望。”

魏燃的手握紧,又反复松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知道,王秋不可避免要走向死亡,而且可能就在这几天了。  他不敢进去面对这位多年的好友,但自己作为她的主治医生,这个时候却必须进去,哪怕硬着头皮,也要面带笑容的去面对她。  王秋太熟悉魏燃了,从大学认识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对方就是一个内心柔弱善良的男人,甚至见不得街头有流浪的阿猫阿狗,每次碰到都要抱回家收养。  王秋听见了魏燃的脚步声,半躺在病床上的身体也缓缓坐了起来,眼睛盯着门口看,出声问道:“是老魏嘛?”

魏燃隔着房门的玻璃窗口,用余光偷偷瞄了眼,刚好对上了王秋满是期盼的目光,这个目光,让他感觉到害怕,又觉得自己十分的无能。  王秋的胰腺癌已经彻底转移开了,肝门淋巴结转移,出现黄疸,眼仁已经开始变得淡黄,之后腹腔转移,对各种化疗药物都不敏感,治疗基本没有任何效果。  魏燃最后还是咬牙开门走了进去,脸上努力挤出笑容。  王秋见来者果然是魏燃,开心的笑了:“老魏,我都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了,你最近病人很多,很忙吗?都不来看看老同学了!”

魏燃开始说话结巴:“是……不……不是……就是……最近……嗯……有点忙。”

王秋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干嘛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魏燃跟着傻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王秋的丈夫李广斌收拾好心情,拿着各种保湿霜跟护肤品走了进来,放在了王秋身前。  魏燃看着那些护肤品:“你这是要化妆?”

王秋笑了下:“你知道,自从我生病以后,最让我崩溃的是什么嘛?”

魏燃摇了摇头。  王秋打开保湿霜,往手上抹了抹:“最让我崩溃的,不是我的病情恶化,也不再是居高不下的转氨酶,更不是我出现了黄疸,而是我的皮肤!”

魏燃被逗笑了:“是,我怎么给忘了,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你就是最爱美,最爱打扮的那个人。”

王秋点点头,对他的话很认同:“你看我现在的皮肤,不禁黝黑,而且还很干燥,所以让阿斌给我准备了保湿霜,还有维生素,复方甘油,我现在感觉我的皮肤都有点不像我的了!”

魏燃看着黄疸十分严重的王秋,她的眼睛已经彻底变成了黄色。  只是,魏燃依旧能从她的眼神中,读懂她黄色的绝望,黄色的期盼。  他鼓起勇气,说道:“对不起小秋,原谅我,作为一名肿瘤科医生,没有办法……”  “傻样!”

王秋一脸嫌弃的打断他,“你以为就你很厉害?难道我不是肿瘤科的医生?”

魏燃无话可说,王秋的确是很厉害的肿瘤科医生,如果不出意外,她在今年会升到正高职,是医大四院最年轻的肿瘤内科女教授。  可是她病了,就连病了以后,都不愿意在自己工作的医院治疗,怕影响同事们。  “老魏,你知道当我得知自己得了胰腺癌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王秋傻笑了起来:“我说,老天爷真是瞎了眼,那个时候我很暴躁,很生气,为什么我会得这病?我救治了很多癌症患者,却没想到,最后老天爷跟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王秋的话很让人感慨:“不过,后来我冷静下来,我就释然了啊,是呀,癌症这种内源性疾病,可不会挑病人的身份,管你是什么大官佛祖,是什么富豪穷人,该得病就会得病,但得病以后,我开始反思起我这三十多年的人生,我觉得我是有错的!”

王秋看向了自己的老公,脸上满是溺爱:“我自从当上了副高,就更忙了,忙的整天工作,开会,连自己的家人都开始不爱了,我忽视了我的父亲,我的妈妈,我的老公,甚至我的孩子,我工作可以做到一丝不苟,对待每一个病人可以说得上是体贴用心,嘘寒问暖,可我唯独忽略了最爱我的家人。”

魏燃眼眶有些泛红。  王秋看向了魏燃:“可是你知道嘛老魏,你是懂我的,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找到一个自己热爱的,可以为之终生努力的职业,意味着什么?对我来说,能成为一名肿瘤科医生,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从我大学毕业以后,我去了协和做实习医,之后成为解放军总医院的住院医,再然后出国留学,参加科研,带教,虽然很忙,但我乐此不疲,我每一天都过得都很充实,我虽然可能只活到三十五岁,但我感觉我短暂而幸福的人生,还蛮有意义的,我救治了超过五百多名癌症患者,有很多人现在依旧生活得很好,很幸福,每年的节日里还会给我发来贺卡跟礼物,我真的蛮满足的。”

王秋是医生,她对自己的病情了若指掌,她知道,自己可能就是这几天的日子了。  她温和的目光望向了已经低下头,泣不成声的老公:“阿斌,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你要告诉他,妈妈不是不爱他了,只是妈妈不能继续陪他长大了而已。”

李广斌哽咽说道:“你说什么傻话,老魏还在这呢,他都没放弃,你怎么能放弃!”

魏燃急忙说道:“是,我们还可以尝试靶向治疗,还可以试一试免疫疗法,我们都可以试一试,只要还有一丝希望。”

王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两个红了眼眶的男人,温柔的笑了。  她的目光望向了窗外,那里正值盛夏,茂盛的香樟树冠上,满是绿油油的嫩叶,可她自己的人生,却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逐渐凋零了。  魏燃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病房。  这些年他已经很少会为病人哭了,他以为随着年龄的增加,以及自己在肿瘤科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流泪的阈值也越来越高,但今天,他还是没忍住。  他知道王秋,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没有体面的离开。  她放弃了过度救治,只是希望自己能走得安详些。  …………  下午,上沪上的高速道路,一辆打着急闪的救护车正飞驰在道路上。  救护车上,年轻的随行医护人员望着年轻母亲身旁的保温箱,里面躺着位只有八个月大的婴儿,正戴着氧气罩。  她只能通过婴儿弱小的胸口微微起伏程度,来判断孩子还活着,并且随时都可能窒息死亡。  年轻的母亲章小男身旁,坐着五十七岁的婆婆刘桂芬,老人正满是心疼的望着自己的孙子,哭喊道:“怎么这么慢呀,怎么还没有到医院啊!”

从苏州的县城赶往上海,就算走高速,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  随车的年轻医护人员刘晓敏,忙出声安慰老人:“奶奶你不要急,我们一定能来得及的。”

才说完,婴儿微微起伏的胸膛忽然停了下来。  刘晓敏脸色大变,隔着玻璃,对着开救护车的司机老李大喊起来:“李叔,孩子发生室颤,你快点,要来不及了!”

说完,刘晓敏忙拉开孩子的奶奶,双肘打直,在救护车里给婴儿做起了心外按压。  听着车厢里的呼喊声,司机老李一咬牙,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  众人只感觉救护车一个打摆剧烈的颤抖,紧接着听到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产生的刺啦声。  高速路上,救护车像是一道红色的光束,猛地刺透了防护带两侧弥漫起的大雾,像是一柄利剑,直插入远方的城市群中。  而此时,肿瘤科的儿童肿瘤科室。  江黎刚去看望乔安迪,还没走到办公室,就被孙护士长紧急拦住。  “江教授,刚接到急诊外科的电话,一位八个月大的婴儿,正从苏州下面的县城往咱们医院来,婴儿被确诊为脑恶性肿瘤,占据了整个右侧小脑半球!由于肿瘤压迫,婴儿已经出现严重的脑积水,颅内高压已达临界,随时可能停止呼吸和心跳!”

江黎急忙叫上了陆嘉嘉,往急诊外科疾步走过去,同时扭头向孙护士长询问起来:“救护车多久能抵达医院?”

孙护士长看了眼时间:“刚刚已经联系交警支队了,现在交警已经开辟出了一条生命绿色通道,确保救护车一路上能最快抵达医院,只是……”  江黎看了她一眼:“只是什么?”

孙护士长犹豫了下,一咬牙,说道:“只是,婴儿脑瘤直径已经达到了6厘米,占据了后脑的一大半,肿瘤的挤压,让婴儿的脑组织被严重挤压,产生了严重的阻塞性脑积水,脑干组织被推移,孩子被送去多家医院,医生都不建议手术,因为孩子的巨大脑瘤血供丰富,手术中的出血量必然极大,而孩子才八个月大,输血不能过快,手术中十分容易引发心衰,所以……”  孙护士长没有说下去,但江黎已经听懂了。  婴儿脑瘤过大,而岁数只有八个月大,不具备手术条件,一旦强行手术,婴儿随时都可能心衰,死在手术台上,没有医生敢拿一条孩子的人命去赌自己的前程!  可如果不及时做手术,把瘤体切除,这个仅八个月大的孩子,一定活不了!  江黎脚下的步伐没有停留,“不管如何,只要这个婴儿能活着到医院,我作为儿童肿瘤科室的医生,就有责任救他!这个病人,我江黎接了,出了任何问题,我一个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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