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当众朝荀珃发火。荀珃回避着众人探究的眸光，更不敢看向楚渊，心口微微发涩，张了张嘴，终究没有作声。云汐见荀珃委屈的低着头，沉默不语，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忙不迭出声为她解释道：“世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荀公子了。他刚刚并不是独自离开，是庄园的管事找他处理要事，他才暂时离开的。我以为世子是知道的，所以刚刚才没有多嘴。”

“此事与你无关，无需介怀。”

楚渊侧首，对着云汐所在的方向温润一笑，劝慰道。“世子喝茶。”

云汐素手执壶，动作优雅地斟了一杯清茶，递到了楚渊的手边。楚渊微顿须臾，在荀珃若有似无的视线注视下，自然而然地接过云汐递来的茶盏，直接送到唇边，抿了一口清茶。“汐儿不但才学出众，娴雅端庄，更是生了一双巧手。经汐儿之手泡出来的君山银针别有一番风味。”

楚渊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将其尽数施用在云汐的身上。“世子，莫要打趣汐儿了。”

云汐羞红了一张脸，却不曾闪躲旁人探究的视线，一心一意的将眸光投射到楚渊一人的身上。就着一盏君山银针，云汐和楚渊开启了新的话题，立在一旁的荀珃彻底被两人遗忘到脑后，成了多余的摆设。表哥，小珃本人就在你身边站着呢，你这是要闹哪样啊？看不过去的君樾，频发干咳，企图引起楚渊的主意。结果，他嗓子都快咳哑了，楚渊却仿若未闻，专心致志地听取云汐慢声细语地讲述她自幼接触茶道的见闻。最后，还是荀珃不由分数的把君樾拖走，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就坐，塞了一盏清茶给他，让他润了润干痛的喉咙。“我是在帮你，你怎么反倒还把我给拖走了呢。”

“你能保护好自己的嗓子，不让我听到颤音，就是帮我了。”

君樾：“……”莫名地觉得自己独一无二的嗓音受到了冒犯。近旁，聚在一起的几个少女的悄声密谈，瞬间转移了君樾的注意力。一同被吸引过去的还有荀珃。“姐妹们快看，楚世子和云姐姐坐到了一起，打眼一看就知道是郎有情妾有意，当真是羡煞旁人啊。”

“确实，郎才配女貌，珠联璧合，要多登对就有多登对呢。”

粉衣女子笑着接话。言罢，她状若无意地扫了荀珃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荀珃的视线，她不但不慌张回避，反而狠狠地瞪了一眼，用鼻腔轻哼一声，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继续和身边的小姐妹悄声讨论着什么。荀珃认得那粉衫女子。她是荀夫人梅雁的嫡亲侄女梅芳菲，荀珃名义上的小表妹。但她并非宫学中人，更不在受邀之列，也不知是蹭了谁的帖子，混进来的。至于，梅芳菲对荀珃莫名其妙的恶意从何而来，荀珃就更加无从知晓了。但这些有的没的于现下并不重要，荀珃也属实无心去追究什么。“若无人从中作梗，云姐姐定能早日和楚世子修成成果，成就美满姻缘，也不枉费云姐姐待世子爷的一片真心。”

梅芳菲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拿眼角斜了荀珃一下。明晃晃地挑衅。荀珃不以为意，反反复复轻声呢喃“修成正果，成就美满姻缘。”

这一句。念着念着，竟然笑出了声来。生于宫闱，君樾虽年纪轻轻，却早已看淡了男女之间的爱恨痴缠。他把荀珃当朋友，不忍心看着荀珃弥足深陷，黯然神伤。“小珃，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的。表哥他是楚郡的世子，他将来是要承袭楚王的爵位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楚家的香火承继，他的身边或早或晚，都是要有一两个女人，为其开枝散叶的。终其一生，他的身边都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弟弟。”

荀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红色劲装，再次浅笑出声。是啊，怎么就忘记了呢？在大靖所有人的眼中，荀珃从一出生就是一个男子啊。说破了天，荀珃也只能是楚渊的弟弟而已。荀珃想要直视着君樾的眼眸，洒脱地笑着告诉他，“嗯，我知道啊。但是，太子殿下你误会了。我从前是他的弟弟，现在是他的弟弟，将来也还是他的弟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可是，眸中陡然升起的雾气，瞬间遮蔽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真切。就连说出口的话，都随之变得无比缥缈，失了真，好似藏着无数的委屈与不甘。简短的一句，“我知道的。”

其他的豪言壮语，却再也无法说出口。“小珃，你……”君樾欲再劝，刚一起个话头，就被荀珃生生地拦腰斩断，东拉西扯，生硬地转到了别处去。荀珃打定了主意不欲再谈此事。眸中闪烁着的欲落不落的晶莹水润，惊得君樾不敢逼得她太紧。只得听从荀珃的要求，暂时离开，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荀珃自己。身旁终于再没有人喋喋不休地给她灌毒鸡汤了。荀珃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清净了。当整个世界都清净下来，视线却突然变得不受管束起来。失了控制的视线，被某种神秘的强大力量驱使着，一路撒着欢儿，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落在楚渊和他身旁女子的身上。日影偏斜，楚渊暴露在日光下的鬓角爬上继续薄汗。云汐立即取出自己的丝帕，轻柔地落在楚渊的鬓角。楚渊不曾闪避，任由云汐细细为她擦拭。随后，笑得温润，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似在道谢。素手伸入袖笼取出了一枚小巧玲珑的物事。纤长的指尖，在其上灵活地跳跃，直到一枚白胖的牛乳糖显出身形。而后被送入身旁女子的掌心。凝视着掌中的牛乳糖，云汐红着脸，笑弯了眼。遥遥相望，静静地看着楚渊将曾经倾注在自己一人身上的所有温柔，不留余地地转嫁到云汐的身上。看着云汐姿态优雅的做着曾经自己为楚渊做的一切。荀珃不得不承认，云汐确实把楚渊照顾得很好，而楚渊对云汐的亲近也毫不反感。若假以时日，何愁彼此不能情根深种，修成正果，得尝所愿。“这明明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啊。可是荀珃，你为什么要难过呢？”

是灵魂在一遍遍地嘶声诘问。是啊，我为什么要难过啊？因为我……荀珃不敢说出那个第一时间闪现的答案，不断地矢口否认，在心底暗示自己：“我没有，不是的，我们不可能的……”思绪纷乱，酸涩霎时溢满胸腔，连唾液都沾染上了苦涩的滋味。含在口中，吐不出，咽不下去，只能硬生生地挺着，熬着。不知何处是尽头，不知何时能解脱。沉闷的气息催红了荀珃的双眼，压得她喘不过气，强烈的求生欲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她逃离。她终于踉踉跄跄奔向空无一人的甲板，逃离这场没有终结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