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扫视全场,未曾发现那抹天青色的挺拔身姿,心下不由咯噔一声。“太子殿下,楚世子刚吃了酒,去甲板上透气了。”
云汐慌慌张张地冲到君樾身边道。“荀公子刚刚好像也是朝甲板的方向去了。”
人群中一个胖乎乎的白面书生道。“表哥,小珃……”君樾的头脑嗡了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画舫为之一颤。“女眷全部留在室内,不要乱跑,不得外出。”
君樾忽而变得严肃,登高一呼,稳住花容失色,似无头苍蝇般乱跑的千金小姐们。转头对另一侧相熟的男子道:“会游水、懂医术的随本殿去救人,其余的留下看顾女眷。”
君樾带人来到出事的甲板,水中除了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并未见到半个人影。“水里空无一物,你说的落水的人呢?”
一人不悦地质询瘫软在船舷边,瑟瑟发抖的年幼侍女。“一个接着一个,噗通,噗通,都掉进去了,再也没有上来,没上来……”年幼的侍女被接二连三的剧变吓破了胆,失了神志,语无伦次,疯疯癫癫。众人望着空无一物的水面犯了难,有人小声嘀咕:“人都沉下去了,肯定没活路了。一个不小心,还得把自己给搭进去。还费那个劲儿救什么救啊。”
嘀咕声虽小,却也被人听了去,进而传到了君樾的耳朵里。常以笑脸待人的君樾当即发了狠,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恨声道:“再有胡言乱语者,休怪本殿脚下不留情。”
“救得楚世子和荀公子者,本殿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身娇体贵的贵人们含着金汤勺出生,事到临头哪一个不惜命,量谁也不敢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众人噤若寒蝉,连捂着肚子仰到在地疼得呲牙的贵公子,都不敢发出半个音节来。却愣是没有一个人赶往水里跳,扎到水底去救人。君樾气得头发蒙,恨不能自己跳下去救人。奈何他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自幼连下河趟水都没有过。即便他真的纵身一跃跳下去,除了添乱,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陷入僵局之际,在画舫下层工作的船工,闻讯纷纷赶了过来。船工救人心切,连理都没理聚在一处大眼瞪小眼的贵公子们。一个接着一个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跳入水中。擅于潜水的船工,两两结对,憋足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到底,结伴到水底去寻人。“救得楚世子和荀公子者,本殿赏黄金万两。”
君樾趴在船舷下,朝着水下高声喊道。“殿下,水底有暗流,人怕是被暗流卷到下游去了。”
经验丰富的船工浮出水面,扬声禀报。“召集人手,沿着暗流,去下游寻人。”
画舫侧边备用的几条小舟被放入水中,沿着暗流往下游去。画舫载着众位贵人靠了岸,该送回家的送回家,该报信儿的去报信儿,该安排人手的安排人手,君樾忙中有序,安排得井井有条,明明白白。梅府的马车混杂在众家马车之中,载着自出事起,就一直瑟瑟发抖,精神恍恍惚惚的大小姐梅芳菲和被太子君樾重伤哼哼唧唧个没完没了的小公子梅庸,晃晃悠悠地回了京都城。与此同时,下游荒无人迹的河道里,身着天青色长衫的高大身影,正半拖半抱着一身着红色劲装,陷入昏迷的纤细身影,勉力与水下暗流拉扯,在水面上浮浮沉沉。一天青色,一鲜红色,两道身影正是前不久落水的楚渊和荀珃。两道身影又随波逐流飘了一段距离之后,裹挟着身体,束缚着二人手脚的汹涌暗流,终于卸了力道,恢复平静。“小珃,再坚持一下,哥哥这就带你上岸。”
天青色身影将红色身影抱得更紧,单臂划水,双足助推,带着人朝岸边游去。行至浅水区,楚渊带着荀珃从水中站起,弯腰捞起荀珃的膝弯,将人稳稳地抱在怀中,脚步匆匆朝岸边行去。甫一上岸,楚渊当即单膝跪地,将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儿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松软的干燥细沙上,双手叠加按压其胸腔,佐以附身渡气,予以紧急施救。“小珃,小珃……”是谁在叫我?哥哥是你吗?是你来救我了吗?荀珃想要开口回应耳边不断响起的热切呼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想要掀开沉重的眼睑让呼唤她的人安心,却根本挣不脱黑暗的束缚。所有的努力,霎时化为徒劳。孤身一人无助地挣扎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浮浮沉沉。“小珃,醒一醒……小珃,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随着耳畔的呼唤越来越清晰,荀珃再也不允许自己继续坐以待毙。她终究是舍不得那人为她担忧、难过。积蓄力量,猛然爆发,循着充满温情的声源,奋力一冲,终于摆脱黑暗的牢笼,迎来一缕光明。“噗”一口接着一口的污水自肺腑被挤压而出,呼吸机能得以恢复的同时,呛水的后遗症也随之显现出来。空寂的河滩传来一串串此起彼伏的剧烈咳嗽声。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楚渊应对的还算得心应手,小心地将荀珃从地上扶起,半拥入怀中。随即,带着体温的手掌抵上她的脊背,佐以内力,轻缓地为其捋顺气息。亲密相拥的影子,被暖橘色余晖撒上了一圈暖色光晕,缓慢拉长,沿着白沙河滩向着密林深处无限延展。在楚渊的悉心安抚下,怀中人的咳声终于渐趋止息,意识也恢复了一丝清明。头脑无比昏沉的荀珃,只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咳炸了。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鼻端萦绕着那人清淡的松竹气息,所有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娇娇弱弱地委屈着呢喃出声:“哥,我好难受……”喝了一肚子河水,又一股脑地吐了出来,不难受才怪呢!人醒过来了,比什么都强。耳边是荀珃迷迷糊糊的委屈撒娇,眼前猝不及防闯入一抹浅红,顺着荀珃柔和的脸部线条蜿蜒而下。楚渊的心狠狠地被揪了起来,尚未来得及松懈的神经,越发的紧绷了。堪堪稳住心神,小心地挑起黏在荀珃额头上的湿发,一道血肉外翻的狰狞伤口猝然出现在荀珃光洁的额头。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楚渊也免不了心下一惊,指尖发颤。强势地裹挟着二人顺流而下的汹涌暗流,期中夹杂着不知从哪里席卷而来的乱七八糟的杂物,楚渊是知道。在行进的过程中,他为了护住荀珃,还硬生生地吃了几记闷亏。一点小伤而已,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落在荀珃的身上,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终究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楚渊忙不迭从怀中取出密封完好的伤药,为荀珃止血。复又取下遮眼的素纱以内力烘干,替荀珃包扎。“小珃,小珃,能听得到哥哥说话吗?”
被点名问话的荀珃闭着眼,有气无力的轻“嗯”一声。“身上还有哪里受伤了,小珃不要隐瞒,告诉哥哥好不好?”
楚渊真的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荀珃的身上还隐藏着其他致命的伤处。一边包扎,一边耐着性子哄着荀珃,让她自己说出来,他好对症施救。而前前后后经历了好一番折腾之后,荀珃的体力、精力早已双双告罄,低声呢喃了几声不成句子,难以分辨的语句,便毫无征兆地头倏地往旁边歪去,人再次陷入昏迷。指尖探上荀珃的手腕,感受到指下的脉搏鲜活有力,顺滑平缓。粗略地扫了一眼荀珃的全身,除了额头骇人的伤处,并未发现其他明显的外伤。心下稍安,确定荀珃身体并未大碍,只是精气神损耗较大,一时精神不济,才突然晕了过去。心里有了底儿,做起事来也不再束手束脚。天色渐趋暗淡,白沙河滩紧挨着神秘莫测的茂密丛林,幽深的丛林尚不知潜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一旦金乌彻底堕入山巅,处在这般全然陌生的地界儿,情况十分不容乐观。环顾四周,楚渊的视线落在密林与河滩接壤处的几块巨石之上。只见数块巨石挨挨挤挤比肩矗立,巨石的中下部遗留着昔日被河水冲刷的深度凹陷,与凸出的巨石上部行成了天然的半月形避风港。似在热情地邀请迷途的落难者,前去歇歇脚。不再迟疑,楚渊复又把人抱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缓慢地走向半月形巨石。小心翼翼的将荀珃安置在尚有日光余温残存的细沙之上。赶在金乌彻底堕入山巅之前,楚渊捡来了足够的枯枝,燃起了一堆熊熊篝火,照亮了眼前的一方天地。岁月静好,只待身旁之人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