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夜的一场变故,陈清早上本不愿起,但是想到还要去试探陈茗儿,她顶着眼下的乌青强打起精神。稍作洗漱后便直接带着樱儿向墨梅轩走去。早上起来时听到桃儿对着外面大呼小叫了一阵,可能是看到了哪里的贼猫儿翻墙,也没有怎么理会。休息了一夜后,昨夜对贺渲之的一点吃味也早都抛到九霄云外。前往墨梅轩的路上竟遇上了云氏,自云舒这几年搬进祠堂后,陈清在府中很少能看到自己的这位生母。陈清想到了那个回到幼时的梦境,恍惚着向云舒行礼:“母亲……”“二小姐,慎言。这府中您的母亲是夫人楚容。于礼您应唤我一声云姨娘。”
云舒侧过身子避开陈清的行礼,淡淡说道,语气里疏离淡然,丝毫看不出母女情谊。“是……云姨娘,清儿有事在身,先告退了。”
陈清身子抖了一下,一股悲凉从脚底蔓延至心口。她的生母竟凉薄至此,梦境终归是反着的……陈清抬腿想要离开,云舒此时稍微凑近了一步低声道:“你和贺渲之的事,今早他来找过我了,我和你……父亲,同意这门亲事。还有,府里来的那人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你近日行事需明哲保身,切不可过多牵涉其中。”
云舒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事后略一颔首,转身向祠堂方向回去了【清儿,作为娘亲不能与你亲近我亦有刻骨之痛,可我只能远远看着你,害怕不经意的举动牵扯出你的记忆。若上苍保佑,愿你永远想不起从前,安稳一世。】云舒是特地来寻陈清的,浓于水的血脉亲情还是让她迈出了那一步,就是为了提点她远离任何可能的不安定因素,是多年来的第一次。陈清过于震惊感慨以至于听到贺渲之是向云舒而非陈引裴提亲时,也没察觉到异样。樱儿看着自家小姐面色风云变幻,迟疑着开口:“小姐,还去墨梅轩吗?”
陈清闭上了眼睛平复了一会儿后长叹道:“不去了,以免打草惊蛇。”
既然二人出了丝竹苑,突然折返也不妥,就想着想来都来了便向陈鸢的逸兰阁走去,陈清看着手中提着的食盒,这里面本来是要去看陈茗儿时早上随手装的点心,现在变成要拿给陈鸢,一下子有点拿不出手了。 向着逸兰阁走去时途经墨梅轩,府医正背着药箱站在门口,门内一个娇俏的女子说道:“我们小姐无碍,风寒已见好了,还需静养不便见客,大夫请回吧。”
陈清只是一撇便心中大惊,墨梅轩堵门的这丫鬟应该就是樱儿口中的梅香,却也是前世在显王府中服侍显王的一等婢女琉璃。此人上辈子就是傅珏川的走狗,替他做了不少脏事儿,又因为得了傅珏川青眼,总觉得身份高过陈清这个侧妃,没少给前世的自己添堵。此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此时竟堂而皇之的安插进府中。陈清担心这几日商泽的事情已经暴露,面上仍是不显缓缓向逸兰阁走去,并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樱儿,你去大哥院子请大哥和贺先生一起来阿姐院子商议下我的婚事吧。”
陈清故作羞怯与炫耀状,樱儿心下了然,应了声:“小姐,奴婢这就去。”
此时梅香已送走了府医,盯着陈清的表情有种嘲讽,一边关门一边小声嘀咕道:“女儿家的亲事就这么急不可待的和未婚夫婿商议,还是个县郡的医馆郎中,不知羞。”
陈清已经渐行渐远,自然没有听到这番话,不过就算听到了她也不在意,本就是故意为之。没过多久,四人已经聚齐至逸兰阁,樱儿和明月几人在院内周围戒备并制造些喧哗声响迷惑隔壁院子的陈茗儿主仆。陈清见到长兄和贺渲之后焦急道:“阿兄、渲之,刚刚我瞧着陈茗儿新得的婢女眼熟,我确定那个梅香是显王身边的一等婢女,安插在院中不知是否和商泽有关,不知陈茗儿是否已经投靠了显王。”
事急从权,陈清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阿清莫急,这梅香是在我们解救商公子前入府的,应该不知情,这几日墨梅轩中并无外人走动,我和你阿兄留意过那院子的情况,显王的耳目还在全京都秘密打探商公子的消息。放心,他的事情暂时还无人知晓。”
贺渲之安抚般轻拂陈清头顶,怔楞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阿清,你为何识得梅香是显王的人,且知晓是内宅婢女?”
三人皆看向陈清,眸光中并无探究和怀疑,只有信任和好奇。看着三人陈清咬咬牙道:“渲之、阿兄阿姐,你们且信我,我连日来入梦后总能看到一些没有经历过的场景,那梅香就是我在梦中见过的人,梦里她是傅珏川身边的婢女,原本我只当作是梦。可是今早却实实在在看到了梦中之人,我心中不安,此人底细还需查清,我担心……梦里的是真的。”
“好,阿清。此事我和阿兄一定会调查清楚。”
陈鸢握住陈清的手安抚住她此刻的不安颤抖,她能感受到阿清的惊惧,就好像深深烙印在心底的不安被打翻在地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陈鸢不清楚阿清惊恐的源头,她只是想让她安心,哪怕只有此刻。陈鸢转移了话题:“阿清,既然名头都打出去了,那索性就将婚事商议一下吧。”
缓解了片刻的陈清突然又羞赧起来,回想刚刚自己的言行确实过于大胆,此刻真要正视这个问题却无论如何也硬气不起来了,陈清小脸儿一红,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我没想那么多,父亲和云姨娘那里已经同意了,此事还需母亲主持。我,我说了不算。”
陈清眉目低垂,一句整话都说不出了,平日里看着精明伶俐的样子原来是只纸老虎。“阿清放心,陈相、楚夫人已知晓你我之事,今天我就去找来媒婆上门提亲,只不过我的产业大部分不在京都,虽说元宵之后就着手筹备,聘礼一事还需宽限我几日,阿清莫要急。”
“谁说我着急了!”
陈清羞恼得一跺脚,转身就要离开。转身的时候正巧看见准备进入院中的陈茗儿与梅香。没想到连日来闭门不出的陈茗儿此刻会找上门来。陈茗儿被梅香搀扶着,一身月白素净衣裙衬托得苍白的面容染上一抹出尘的光晕,自是与陈鸢、陈清都不相同的气质,陈鸢的面容可以用貌美来形容,明明是绝色的姿容偏偏生出的是一双和煦沉静的双眸,那双眼睛从未蕴含过春情与水波,像是一泓深潭,深不见底却无端使人沉溺,却也拒人千里,那双眼睛过于摄人心魂甚至让人忽略掉她绝美的容貌,只想沉溺在那无波的谭底。陈鸢是真正的美人不自知,艳绝的姿容结合温润清朗的眼眸使得陈鸢成为了京都高不可攀的女子,虽然该女子本人并不知情。陈清的面容与几个兄弟姐妹并不相像,她更像云舒有着江南女子般柔软娇小的身量,一张小脸恬静舒展,偏偏她的眼睛却是倔强而明媚,以前萧氏与楚氏对她十分头疼,因为陈清总是用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做些损人并不利己的蠢事,那时候陈清的双眼蒙尘,里面只有嫉妒与不甘。褪去了那些情绪的陈清生动而灵秀,恍若脱胎换骨般熠熠生辉。而陈茗儿来到相府的当日,陈清听到父亲与母亲楚容的谈话,本是为了追忆往昔同窗情谊而说起的旧事,却让陈清上了心。那晚陈引裴曾说,当初送赵堰一家离京赴任辽城县令时曾见过赵堰家里的家眷,当时赵堰牵着八九岁的赵茗儿与陈引裴辞别。当时的赵茗儿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赵堰一家清廉恭谨,便将这棵独苗抚养得端方有礼,虽然年岁比陈鸢小一岁,却温柔识大体,看起来倒像是陈鸢的姐姐。陈清没见过小时候的赵茗儿,自陈清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改叫陈茗儿了,且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陈茗儿与父亲形容的年幼的赵茗儿结合在一起。陈清不知道怎样的因缘际会让一个人能改头换面,不过想到自己都能够重活一次,那陈茗儿会不会早就不是曾经的赵茗儿了呢?想到此处,陈清没有离开逸兰阁,而是打量起了如今的陈茗儿,她已经一改初来相府时的骄横模样,此时的她带着伪装的病容,柔弱无骨,如病中西施般弱柳扶风。【呵!这是换了个路子】陈清已经想明白了,初来时的骄横可能是为了打压当时府中唯一的小辈,也就是自己。为的是试探她陈茗儿在父亲母亲心中的地位与她能够作死的底线,试探失败之后她就没有再做其他过分的事,这段时间未见已经改头换面,换了另一种风格了。也对,府中骄横的已有她陈清了,陈茗儿又做不到陈鸢浑然天成的无波无澜,索性就借着风寒称病扮演起柔弱出尘的样子。“三妹,身子无碍了吧?”
陈清状似关心道。“多谢二姐挂念,茗儿已经大好了,咳咳……”陈茗儿说罢就装模作样的咳嗽起来。“三妹若有不适,不宜出门行走,此时恰是春寒料峭,恐对病体无益。”
陈鸢也出口劝道,而她一个习武之人怎会听不出陈茗儿呼吸间并无短促阻滞之感,行动间也全无虚浮踉跄之态,哪里会是个病人。“谢谢二位姐姐,茗儿无碍,茗儿听闻二姐亲事将定下来,心中十分……欢喜,听闻姐姐们都聚在这里,说什么都想过来给二姐道贺。”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陈茗儿又急促咳嗽几声,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双颊也因咳嗽而泛红,可是嘴里说着为陈清道贺,眼睛却直愣愣的盯着陈清身后的贺渲之。【怎么回事?】陈清一瞬间就气得眼冒金星,快要昏头,此刻只想想掐自己人中缓解下气血翻涌的眩晕感。她明明记得渲之他们回府之时陈茗儿面对贺渲之并无异样,怎会如此作态,又如此突然。她想不出此事的关窍,也无心去想,她小小的陈茗儿竟然生出了肖想自己夫君的心思,实在不能忍。陈清想要上前一步理论,此时贺渲之轻轻揽过陈清微微颔首道:“多谢三小姐,能求娶阿清,是贺某此生最大的福份。”
贺渲之低头,正对上陈清转身回眸,此间情愫不言而喻。贺渲之的话一出口,陈茗儿的面色真正的苍白了一瞬。她像是支撑不住了般,轻轻俯身行礼告退,目光盯着贺渲之哀哀戚戚,却故作坚强般惨然一笑,说实话,有一种冰雪天中夏荷绽放的破碎感与宿命感,还挺好看的。陈清此时心情极差,某种患得患失的情绪穿越前世的重重时间屏障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陈清,陈清意识到贺渲之是这世间无两的男子,让旁人心动并不稀奇。陈清就像一尾鱼怎么都逃不出那张网,患得患失间贺渲之轻轻从背后拥住她,并掀去那张“网”。“阿清不许胡思乱想,很久以前我就立过誓,一定要娶你,如若你心有所属,那在下就此生不娶,只远远的保护你看着你,亦不让你发觉。总之,在下心中只有你一个答案,阿清莫要辜负了我。”
情话说到最后俨然有撒娇之意,陈清心中的失意荡然无存,她转过来回抱了下贺渲之,此刻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呵呵的傻傻笑着。“咦~啧啧啧啧。”
自始至终立在一旁的兄妹二人都一脸嫌弃的看着贺渲之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贺渲之耳尖已泛起嫣红。走出逸兰阁前,陈茗儿转身看了眼光天化日下拥抱在一起的陈清、贺渲之二人心中的失控感越来越强,此刻她脸上血色全无,竟不是伪装【变了,变了。不对,陈清怎么会嫁给旁人,不对,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