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帐子,夜寻瞅了眼自家宿主的脸色,弱弱道:“如今只剩下四天不到,宿主可有把握找出病因?”
柳如颜略一沉吟,开口:“现在放弃还为时尚早,我再去会会那个首领。”
既然太平村的村民以他马首是瞻,或许,还能得知一些新的线索。郭石全因为残杀大夫,犯下数条重罪,现在被囚禁在不远处的农舍。屋里透出一股霉臭味,郭石全倚墙而坐,听到门外有动静,紧接着下一刻,大门被推开,随即走进一位“少年”。“是你?”
郭石全眯起眼,望向光亮处站着的人,他握紧拳头愤而站起。他猛地冲向柳如颜,中途被腿上的铁链绊住,拼命挣扎着,咆哮着,冲柳如颜大声怒吼:“你这个庸医,骗子!”
柳如颜好整以暇地看他,站在门口不为所动:“我是骗子,那你呢,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亦或是,阶下囚?”
话音刚落,男子怒气冲天,咬着后牙槽一顿痛骂,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抽筋剥骨,让她也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沈晏初进屋时,就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他嫌聒噪,指间弹出一道真气,郭石全猛地伏倒在地。他仰起脸,看到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顿时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啧,柿子还挑软得捏。柳如颜弄来一张胡凳,坐到他对面:“听说你们郭家,是最早染上疫病的那批村民。”
想起不久前才离世的妻女,郭石全再次激动起来,他双目瞪得通红,目光锁住面前坐着的少年,还想再骂。柳如颜岂容他蹦跶,从怀中掏出一把弹簧匕首,“噌”的一声弹开:“不想全村的人都跟着死绝,你给我闭嘴。”
郭石全当即噤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拿布巾擦拭刀身。柳如颜头也不抬地说:“郭夫人生前有何异常?”
“她与芸娘是否相熟?”
“染上疫症前,她是否去过河边,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柳如颜一连三问,末了,又缓缓道:“此次疫病来的古怪,若不查清源头,任何药方都是治标不治本,你想清楚了再答。”
尚未出口的话全被堵回了嗓子眼,他当真顺从她的意思,低头想了想:“我记得娘子同往常一样,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柳如颜抬头睨他一眼:“不够详细。”
“她一个妇道人家的,每日就是待在家里拾辍饭菜,然后送到田里。”
郭石全为人粗犷,并不会关心女人家的私事:“至于这个芸娘,进林子时偶能碰见,但也不熟,那姑娘是个话少的。”
“倒是……林外那条河,我家娘子经常会去,因为田间灌溉需要用到河里的水,她要挑点儿水回来。”
郭石全说道,“不过娘子在得病前,曾经在河边见过一个怪人,看着挺渗人的。”
闻言,柳如颜眸色一亮,连忙问他:“是一位穿着灰色麻衣的女子,蓬头垢面,状若女鬼?”
听到女鬼这词,郭石全浑身紧绷:“没错,容貌就像去年溺水死的芸娘。当时那女人就站在河对岸,正是日落夕沉的时分……是她,是芸娘回来了!”
郭石全壮硕的身体蹲在墙角,脸色显出狰狞:“之前我们几个去屋里捉她时,芸娘护着肚里的野种,还咬了我一口,我就将她打晕,拿石头绑着,沉了河。可这都是里正让我做的,真不关我郭家的事啊!”
柳如颜神情微变:“你是说,是里正指使的?”
郭石全连连点头,一口咬定:“没错,就是里正,一切都是他授意的,说这女人不守妇道,死有余辜。”
看来事态往她预料之外发展。“是有新的线索?”
沈晏初见她低眉思索。柳如颜将匕首收回,神色淡淡:“没想到这位看似老实本分的里正,领着朝廷俸禄,不为民请命,却是教唆杀人的主谋。”
夜寻也默然:“难怪会举家逃出村子,原来是做贼心虚。”
待郭石全心绪平稳,她继续问:“芸娘死后,里正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有何异常?”
郭石全仔细回忆,“里正家倒是啥事都没有,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为此,里正宴请村民们去他家中吃酒,连摆了三天的宴席。”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是一个月前了。”
那就是疫症爆发之前,柳如颜想到了些什么,心底有个初步猜测。随后,她又问了些话,得知家宴上有哪些饭菜和酒水,便出了农舍。沈晏初与她并肩而走,指出问题所在:“最早患病的村民,曾去过里正家中吃酒。”
“没错,但最让我不解的,是那个女鬼索命的传言,看来,得再走一趟杨树林。”
她道。北方的黑夜,在冬季尤显漫长。柳如颜灌下一整壶热姜茶后,褪去裘衣,与沈晏初轻装出行。待她来到杨树林外的河道,天色刚好擦黑。接连几日的暖阳,让本就不厚的薄冰开始消融,夜里,河面上零星漂浮了些碎冰,远远看去,恍若两岸景物被支离破碎,风过涟漪皱,那倒影便显得古怪。柳如颜缩起脖子,暗自感慨着不应该弃了裘衣,早知道就穿厚点出门。一旁,沈晏初挑着一盏油纸灯笼,在这寂寂寒夜中,透出一点光亮。他走在前面三步之遥,好让她能辩清脚下泞泥难走的路,两人顺着河道,一路走进林中深处。四下寂静无声,两人亦是无言。柳如颜拢着胳膊,一阵阵的发寒,为转移注意力,她看向屏幕中闪过的一条条弹幕。“谁能剧透一下,这里真有女鬼?”
“放心吧,以我追剧的经验,除了偶尔撞见死尸,鬼倒是没有一只。”
说到这里,又有人发出一条弹幕:“女主所在世界,从历史人文的角度来讲,与我华夏文明相似,但在细节处又千差万别。总体来说,是个无神论的世界。”
“麻烦楼上解释一下,河边的女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走在前头的沈晏初忽然停步。她一时不察,迎面撞了上去。沈晏初适时揽住她,让她稳住身子。“在想什么?”
他看向怀中之人,定定看着她的眉眼。“没想什么。”
她一口否绝,当即低下头,唯恐被他看出异样。“说谎。”
他点破,“你的心思并不在此处。”
她惊叹:“我都捂住脸了,这样也能识破?”
沈晏初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语气淡,话里却是恶劣:“你生性愚笨,其实不难判断。”
记得魔头说过,人的七情能凭肉眼可见,可她挡住脸了都不行。柳如颜低咳一声:“兄弟,人艰不拆啊。”
有人偏要拆台:“你之所以愿意留下来帮助白芷,是为了让他欠你人情,日后好给你治病。”
柳如颜不禁嘀咕:“怎么老是被你看穿。”
沈晏初睨着她,视线中的“少年”瞳眸轻抬,那双眼干净剔透,随着眼梢向上扬起,明媚的如霞光荡漾。两人之间是一盏梨白色的油纸灯笼,于微风中轻轻打着转儿,氤氲开朦胧的光晕。清月映雪。寒水沦涟。明灭的灯火。柳如颜素手轻抬,从他温暖的怀中退了出去,埋头往前面走。在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他袖中手指倏而松开,唇边漾起一抹笑。不过是个心性未定的少年罢了,分明怕冷,也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