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寂口中的伪汉，也就是通常说的后汉，现在是二代皇帝刘承佑在位。 和南唐如今的皇帝李懋一样，这刘承佑也是个少年皇帝，也是二皇子，而且还略微年长一些，这一年，他十八岁。 这皇位本来是传不到他头上的，他老爸更喜欢的是他哥哥刘承训。但他哥哥没那个命，从太远来到开封后就病逝了，他老爸伤心过度，也在改元之后不久病逝了。 于是刘承佑这个二皇子就做了后汉的皇帝。但汉帝刘承佑的处境，和唐帝李懋的处境，可是大为不同的。先帝驾崩，给他留了几个顾命大臣，但那些顾命大臣，杨邠、史弘肇、苏逢吉，可没有一个是善茬，尤其是还有一个后汉的终结者，后周的开创者，郭威。 眼下后汉朝廷最重要的事，就是镇压河东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三大藩镇的叛乱。 在原来的历史上，李守贞叛乱，曾经向南唐请求援助，但南唐在福州之役损失惨重，损失二万精兵不说，还损失了大量的军械物资，更损失了本就很一般的军心和士气。虽然元宗皇帝李璟也派出后晋降将李金全出兵支援，但李金全深知南唐军力的空虚，出兵后虚晃一枪就撤回海州去了。 而就在南唐在各地精练各军，在江西筹备灭楚之战的时候，后汉朝廷和叛乱的三镇节度使正打得热火朝天。 也就是表面热闹而已，负责进剿的昭义节度使常思屯潼关、河中节度使白文珂屯同州，河阳节度使赵晖屯咸阳，几路大军对三镇形成了战略包围。几路大军真的就只是驻屯而已，打是没有认真打的。 从春天到秋天，几个月了，战事可以说一点进展都没有。 深秋，开封城，太子太保和凝府中。 同样一场大雨，似乎是从南唐的袁州下到了后汉的开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几步之外，就难以看清对面的景物了。不过，这样的雨幕，也让人凭空增添了一些安全感，尤其是对于已经五十岁，已经从后晋时期的宰相之职退到后汉的太子太保这个虚职上的和凝而言更是如此。 此时，和凝面前，正坐着一位特殊的客人，这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年轻到还未到弱冠之年，不过对于和凝来说，这却也是个熟人了。去年早些时候，他奉命到南唐去打探消息，在秦淮河的一条画舫上，他就见过眼前这个春风得意的少年的。 “和相公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啊。”
五十岁的和凝，倒不如对面的少年来得镇定，反而是对面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某两个月前在袁州的时候，也是遇到了这般大雨，恍惚间，竟似凭空来到了此地。只不过，窗外已不是我大唐禁军的日夜操练，而是大梁城内的昔日繁华。”
和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昔日繁华？这个词倒是用得极好，比起江宁城来，大梁却是破败了许多。不过韩公子谬称相公了，老夫如今已不在朝堂，不过闲居家中而已。韩公子此来……” 说实话，和凝确实已经没有在后汉的朝廷中做事了，太子太保只是先帝刘知远给他的一个虚衔，让他领一份高工资而已，毕竟和凝的名望也是摆在那里的。 所以他对韩山寂的到来感到很意外，也有些惴惴不安。如果韩山寂是以南唐官方使臣的身份来摆放他也还好，他一个退休老人，也不怕别人说他勾结外邦，但如果韩山寂是以一种隐秘的身份偷偷出现在开封城里的，那么找到他，让人知道了，说不定就会要他的老命。 韩山寂少年老成的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道：“拜访故人而已。和相公放心，某是随我大唐使团前来，日前也是见过贵国皇帝的。”
和凝松了一口气，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啊。他回想起去年在秦淮河上和韩山寂的见面，在那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之外，也有一种蒋干见周郎的感觉。反正那天之后他不等结束出使就潜逃回了太原，向先帝刘知远汇报南唐厉兵秣马，准备进取中原的意图。 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南唐的少年皇帝为了麻痹天下人而造势而已，他的兵锋所向，指的是钱氏吴越。可当时刘知远一度甚至动了不再南下开封的念头，只因契丹的威胁尚在，而他手中兵力不足，若是南唐真出兵中原，刘知远也有些信心不足。 等到南唐灭了吴越，刘知远才大松一口气，加紧进军中原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被人耍了一把。 后果就是，现在南边连灭两国，实力声势大涨，至为关键的是，中原朝廷还失去了吴越这个态度恭敬，不管哪家当皇帝都会第一个奉表称臣的好藩属国，尤其是这个藩属国还能实实在在地威胁江南朝廷的腹心之地。 若是当时没有发生战略误判，早一点稳定中原，在吴越遭到攻击的时候出兵策应，情况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现在后汉朝廷既忌惮契丹再次南下，又担心南面没有了制约之后随时突袭中原，君臣上下都感到一股前面三个王朝都没有感受过的压力。 虽然和凝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远没有蒋干那么大，可他总觉得，先帝把他甩在太子太保的官位上闲居，未尝没有对他带回一个错误的情报不满的原因在里面。 和凝知道韩山寂是南唐皇帝眼前的红人，这么一个少年得志，前途远大的年轻人，敢到中原来出使，胆子还是挺大的。 “和相公不必多虑，”韩山寂笑道：“敝国使团此来，是来与贵国缔结盟约，实现睦邻友好的。某既是使团副使，也会留在大梁常驻，贵国皇帝已经赐某宅邸，今后某会与和相公以及贵国诸臣多多往来的。”
和凝惊讶道：“缔结盟约？”
韩山寂点头道：“我家陛下欲与贵国陛下约为兄弟，彼此永不侵犯。”
嗯，《唐汉互不侵犯条约》，这可不可以有？ 和凝感到难以置信，这几年连着吞并了闽国、吴越，领土大为扩张，经济实力本来就很强，现在只会更强的南唐，竟然会主动向后汉示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难道说这是南方对北方根深蒂固的畏惧？ 但是这个道理讲不通啊，那个连灭两国，每战必胜的南唐少年皇帝，会是个怕事的主？还是说，南唐吞下了吴越之后有点消化不良，现在需要停下来稳定一下，所以才采取了这个缓兵之计？ 和凝虽然已经不再担任实职了，但他还是本能地想从韩山寂这里打探一下南唐的真实用意，韩山寂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让自己的随从抱了一个盒子进来，放在和凝面前，将盒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亮光闪闪的黄金。 和凝惊得合不拢嘴，他现在可不是宰相了啊。 韩山寂笑道：“和公，我家陛下知和公正在编撰《疑狱集》，盛赞和公开创之功，故特此资助。”
和凝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疑狱集》是他根据自己多年为官断案的经验，收集辑录了汉代至五代时期情节复杂、争讼难决、平反冤狱、揭露奸凶之类的疑难奇案的法学著作，也是历史上最早的法学案例选编，其中还有许多法医学知识，对后来宋慈著《洗冤集录》也有很大影响，确实称得上开创之功。 虽然但是，他早就有这么一个计划，真正动工，也是最近从朝堂退下来以后的事，这你家皇帝也知道？ 你家皇帝是魔鬼吗？ 还连书名都给我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