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忠对拿下潭州城有十足的信心，因为他很清楚潭州城里的楚军是个什么情况，也很清楚自家手里的军队是什么情况。　　一支军队从胜利不断走向胜利，这支军队的斗志就会不断的增强，敢于和任何一支军队叫板。　　刘茂忠觉得自己有幸见证了大唐的军队正走在这样一条道路上，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打一个小小的闽国，不，实际上只是王延政五县之地的殷国，都打得磕磕绊绊，甚至一遇到敌人的反抗就慌张败退。　　那时候的唐军，只能用徒有虚名四个字来形容。　　哪怕是他就职的中央禁军六军之一的天威军，不管是军备、军纪，还是实际的战斗力，都让他觉得和他想象的禁军相差甚远。他一直想不出是为什么，要说钱，其实南唐还算是经济发达的，起码比中原朝廷有钱，更比楚国，比闽国有钱，要说人，南唐的人口也不算少，壮丁的数量和素质也不算差，尤其是经过选拔的禁军，身高体壮力气大还是称得上的。　　但打起仗来就真的很拉胯。　　后来他的皇帝陛下，当时还是永安王，就给他说过，唐军缺的是魂，缺一股军魂。　　皇帝陛下就是要给唐军注入一股军魂。　　从编练黑云都开始，到天威军驱逐王建封，洗涤了南唐禁军的旧习气，到福州之役亲冒矢石一往无前，再到北苑之战惊天逆转，最后是统领大军，一举击灭吴越钱氏的主力大军，吞并吴越国。这个年轻的皇帝，真的就是带着原来打个小小殷国都十分拉胯的唐军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　　最后就是近两年来，皇帝在全国范围内整编禁军、镇军，创办京师讲武堂，选调各军中下级军官进京轮训。　　皇帝想要的那个军魂，刘茂忠如今看到了。　　其实在此之前，刘茂忠听闻时人把柴克宏、林仁肇、郭廷谓称为唐军三杰，他是不服，也不爽的。他们只是正好赶上了打吴越的灭国之战，而他却被派去追击慕容钊叛军，而且他后来接到的命令是还不能一下将叛军剿灭了。如此束手束脚，当然战绩不会有那“三杰”好看。　　而当皇帝抽调第二军的基层军官去京师讲武堂集训，又增派了讲武堂的毕业生充实第二军各部基层的时候，刘茂忠觉得这是皇帝把手伸到军中的手段，他也是不喜的。　　因为这时代的军队，队长只认得都头，都头只认得指挥使，指挥使只认得都指挥使，都指挥使只认得统军使，一句话，军队是将领的军队，这是这时代的特征。　　但皇帝搞出来的讲武堂，让中下级军官都很明确一点，那就是他们效忠的对象是皇帝，是这个大唐，而不是他们这些将帅。　　刘茂忠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接受，并适应了这个现实。然后他积极想要伐楚，一是为了功勋，二是为了证明自己。伐楚之战打到现在，南北两路唐军都胜得无比轻松，他这支中路主力，要想拿下潭州，也不需要费很大的力气。他第一次发现，仗还可以打得这么轻松。　　从唐军自己来说，从整编、训练，尤其是讲武堂毕业的基层军官充实到部队后，整支部队的精神面貌和过去的旧军队已经有了本质的区别。　　讲武堂还培养了一种宣教官，他们也跟随训练，战斗，但训练中固定给士卒们讲课，讲大义，讲乱世中百姓的疾苦，讲天下统一后的美好生活，讲他们身为大唐子民的荣光，当然也讲当今皇帝对于这个大唐，对于天下的重要意义，让他们明白为什么要为大唐，为皇帝而战。　　再加上军饷从不拖欠（有中央直属的督察定期核查军饷发放），训练有训练伙食，出征有出征补贴，士卒们只要自己不挥霍，都能攒下钱交给家里。　　精神、物质的双重加持，让军心士气都保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平上。　　当然，不是每支军队都有这样的待遇的。皇帝这么养兵、练兵，决定了他只能走精兵化的道路。禁军目前就整编了十个军，即便这样，十个军加上长江水师和闽浙沿海水师，也有二十五万人。这个军费是足以拖垮一国财政的巨大窟窿，绝对十足的吞金兽。　　皇帝也只能将部分禁军分散驻扎在地方上，由地方承担一部分军费开支，而地方上原来的节度镇军、州郡兵或降格为治安部队，或整编为军垦部队，成为禁军的辅助，从而缓解了财政压力。　　皇帝又借着驻扎地方的禁军支持，从元范元年开始派遣监巡院巡查地方，将查抄的贪官污吏家产收归国库，土地划归军垦。同时清查各地寺庙、道观的产业，主要还不是没收寺庙的那点财产，更多是释放寄挂在寺庙名下的人口，使之从事农商活动。毕竟南唐在历史上就是个佛寺影响巨大的王朝，寺庙不仅占据大量的土地，还收容了大量不上户口的人丁。　　至于常规的整顿吏治，核查土地，劝课农桑，发展商业贸易，皇帝自然也是下足了功夫。可以说元范这两年，南唐的政、军风清气正，生产稳步推进，民间生活水平也在逐渐提升。　　但即便如此，朝中诸公、地方官僚、士绅阶层的反对意见也十分巨大。　　时不时就有些文人士子集会，写文章，写诗，有说皇帝穷兵黩武的，有拿皇帝提高工匠地位攻击皇帝颠倒纲常的，还有国子监的学生集体请愿，说皇帝给他们增加了数术（数学）、格物（初中物理，李懋也只有这个水平了，编的教材基本属于科普性质，能记住的定律也就那么几条）、化学（教材同初中物理类似）这三门课是对儒家经典的亵渎。　　至于宗教人士那就更不用说了，绝食请愿的，自火请愿的，隔三差五都有。　　所以李懋这个皇帝，屁股也基本就是坐在火山口上的。　　这种时候，战争是一个很好的化解矛盾的手段。　　福建和吴越被打下来以后，通过一系列的人事调动，皇帝也借机清算了朝中一批不安分的大臣。　　而因为驻军纪律“涣散”而与地方发生冲突，尤其是和地方大户发生火并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之后朝廷宣布了对乱军的谴责，换了纪律更好的部队来驻扎，但是与朝廷军队火并的大户，也是必须要处理的……手段激烈了一点，死的人多了一点，但也算是快刀斩乱麻。　　人口要迁徙，利益要分配，那怎么办呢？　　吴越福建也是山多地少，所以灭楚早就提上日程了，楚国的山也多，还有很多未开化的蛮苗，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号称天府之国的后蜀了？如果人多了土地不好分了，大理那边也不错啊……皇帝这两年还在不断造船，听说海外也还有很多未开化之地呢……　　刘茂忠于是又想起了皇帝说过的另一句话：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当然，他并不是很懂皇帝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仿佛看到那个只有十七岁的皇帝，正老气横秋地看着他，唉声叹气地说，茂忠，朕难啊，朕太难了……　　但是对刘茂忠来说，打好仗就可以了，皇帝为难的那些事，他也分担不了多少，大不了，皇帝将来给他封爵的时候，给他的土地少一些，他也不去计较了。　　倒是打仗这个事，目前对他来说实在不要太轻松。　　除去唐军自身准备得十分充分以外，他手中还掌握着潭州城里十分精确的情报，他不知道潭州城里现在有多少他们的奸细混进去了，因为有不少细作不属于他们第二军的，那些属于“风字号”的细作，一两年前甚至更早就打进去了。　　但他知道楚王现在是什么情况，甚至知道那个陈毛现在正在干什么！　　当然，陈毛和衡阳公主行周公之礼还要亲卫站在一旁那种事，刘茂忠还是没有兴趣知道的。　　但就在陈毛大婚，娶了衡阳公主的第四天，潭州城里的细作给刘茂忠传来了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