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氤氲不像随时护卫在李懋身边的张初晴，张初晴是人人都认识，人人都敬仰的带刀皇妃，从来都是站在明处，而她却有着好几个身份，一直隐藏在暗处。 在宫里，她是并不起眼的赵婕妤，皇帝目前的四个妃嫔中品序最靠后的一个。宫中的人，不管是游德妃还是林太妃、钟太后，还是太监总管朱廷禹，也只知道她是皇帝从杭州带回来的，关于她遮遮掩掩的身份，能猜到她曾是个花魁娘子，反正皇帝喜欢，品级又不高，也没人为难她。 而在风字号里，她是序号为“一”的存在，仅次于似乎永远戴着多闻天面具的风字号掌柜，“零”号风寂荡。风寂荡虽然戴着面具，但在这支神秘的队伍里总是能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却很少有人见到过这个“一娘”（或者叫一姐更合适），风字号的人，更不会知道，这个一娘，就是皇宫中那个存在感很弱的赵婕妤。 至于那些受训的女孩子，那些接头的掌柜、妈妈们，偶尔见到她，也看不清面目，只知人们都叫她赵大娘子，猜测是某个权臣的外室，又或者是皇家的亲戚什么的。 赵氤氲也并不在意别人眼里她是什么样子，她自己知道自己是谁，那就够了。 和那个序号十一的戴面具的男人交代完任务之后，赵氤氲也没有在院子里停留，走出小楼的时候，一个身材窈窕，姿色上佳的女孩子匆匆朝她走过来。 不过，还没有走到赵氤氲跟前一丈之内，这女孩子就被两个女亲卫拔剑拦住了，她如果再往前走，她们的剑绝对会刺穿她的身体，这个一点都不用怀疑。 那女孩子也是吓了一跳，看着明晃晃的剑身，脸色刷地就白了。 赵氤氲扭头看了她一眼。 那女孩子摇了摇嘴唇，眼睛的余光盯着丰富能割裂空气，划破她的皮肤的锋利剑刃，鼓起勇气道：“大娘子，你是大娘子吧？我……我有话说。”
赵氤氲停下脚步来，她的脸大半都是被兜帽遮住的，就算露出来的部分，其实也戴了一层面皮，看起来，她比她的真实年龄大了十岁到二十岁。 “你说。”
赵氤氲认识这个女孩子，她记人的本领很强，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她也猜得出这个女孩子想说什么，但是她很平静，也很耐心。 这女孩子听着赵氤氲的语调平和，胆子也大了些，说：“大娘子，这是要把我们送去哪？是要去汉国吗？原先不是这么说的……我不想去汉国……” 赵氤氲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你不会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身份了吧？”
这女孩子脸就更白了…… 赵氤氲提醒她道：“你是犯官之女，你父参与了齐逆的太庙案，你全家都该处斩的。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你父以首恶伏诛，你家人得免死罪，但你已被打入贱籍，是我看你才艺双全，才把你从教坊司提出来的，你想必是忘了？”
女孩子咬着嘴唇，眼泪就簌簌落下，呜咽道：“家父是被冤枉的……” 赵氤氲平静地道：“我若是你，就会好好抓住这三年，会有人教你该怎么做的，三年归来，便可以勾出贱籍，赎回身契，是嫁个官人做妾也好，自家找个营生也好，都可以好好活着。你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若是不要，便再往前一步，她俩可以送你上路。”
女孩子捂住脸呜呜哭泣道：“你……你这人好硬的心……你也是女人，你知道他们要让我去做什么吗？”
她知道的，他们要让她去做娼家，也许叫什么大家，也许看起来很光鲜，但终究就是娼家。 赵氤氲不再多说，这应该是大赦天下来得早了一点，她从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跌落风尘的时间短了点，既没有亲眼看到自家的长辈兄弟人头滚滚的惨状，也没有在妓馆中受够身体和精神的折磨，所以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吧。 先前听到十一汇报前一批送往汴京的女孩子有所折损的时候，赵氤氲就很平静。这些女孩子送到汴京去，表面上卖到了汴京的酒肆勾栏之中，实际上是去收集情报，用李懋的说法，其实就是美女间谍。 她们虽然经过了一定的训练，但每个人的天份有高有低，性格也各不相同，思想认识更是有深有浅。 所以有的很难完成任务，最终也就真的只做成了酒楼妓馆里的娼家；有的各方面都做得很好，但是露出了马脚，运气好，就及时转移了，运气不好，就只有在紧要关头自尽，或者被灭口；心志不坚定，很快就叛变逃亡，自然也有……当然结局也是注定的。 真正能够在风月场所中混得风生水起，结交到许多达官贵人，同时又能做好情报收集工作的，那就非常难，前一批人，可以说没有。 所以才要继续派出去，哪怕损失了一批又一批，只要有那么几个人能达到预想的要求，那就是成功。 赵氤氲自己也是做过密探的，嗯，肯定不能叫间谍，就是叫密探都很勉强。 她确实是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的恩主安排到了江南来，不过首先她的恩主冯道派出他们这些人到江南收集情报，就只是一种个人行为，甚至他自己也没有很明确的意识。 他那时只是觉得天下应该还是要由中原统一的，他派些人在江南了解一下风土人情，绘制几张可以用做军用的地图，再了解一下江南的官场和人才，以便他在天下一统的时候，在皇帝（也不确定是哪朝皇帝）面前更显得不可或缺。 甚至都可能是一时之举，所以后来他派出来的这批人全部都断了联系，他自己也几经沉浮，还被契丹人裹挟北上，现在虽然名义上还是后汉的宰相，但这些早就断了联系的密探，他自己都无意再去恢复。 赵氤氲是真正走近了李懋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做的事，竟然还有那么大的作用。然后她主动请缨去福州，配合风字号的密探（那才是真正的密探）收集了大量关于福州当权者李达的情报，甚至策反了许多福州本土的官员，李懋能引诱李达出城作战，李达的排阵使马捷叛变，都有这些密探的功劳。 也是在福州的时候，风字号迅速成长，人员扩张，也增长了大量的经验，成为了李懋手中一把从不示人的暗剑、利刃。 就是赵氤氲，也从半吊子的密探迅速成长为地下情报工作的一把好手。 赵氤氲和风寂荡分工合作，风寂荡主管刺探军情，传递情报，组织绑架暗杀，赵氤氲则负责经营茶馆酒楼，画舫妓馆，负责为风字号传递情报，隐藏身份提供便利，也接近拉拢地方官员，从另一个渠道挖掘情报。 在杭州，风字号的工作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那个时候的赵氤氲才发现，以前她的恩主派她到江宁做的事，就跟儿戏没两样。在福州、杭州，她都亲眼看到有同伴因为身份暴露而被杀。 在福州，风字号的一个堂口里有人变节，为了灭口，风寂荡都亲自上了，一场火并下来，这个堂口整个就被抹去。 而在福州表现得十分出色的那个杳杳，到了杭州后在花场中依旧表现得特别出色，竟被吴越钱氏一个宗室看上，而她也异想天开地想刺杀这名宗室。结果杳杳失败了，情况不明之下赵氤氲直接放火烧了他们的酒楼，乔装躲进寺庙里避风头。 还好那钱氏宗室也没有意识到杳杳刺杀他的动机不同寻常，还以为这美女跟他有仇，他的侍卫格杀了刺杀失败的杳杳之后，他还惋惜不已…… 经历过这种种种种，在这个犯官之女斥责她心硬的时候，赵氤氲的心里还真的是，毫无波澜。 只是，回到行在以后，她一直默默地陪在李懋的身后，等着李懋批阅完奏章，才发现她一直在发呆。 而赵氤氲蓦然醒来，皇帝的一双手也从身后环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