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赵霁，是在2016年冬的新年音乐会上。南港的冬并不凛冽，记忆中的灯光仿佛带着木质的温暖感，正如大提琴的音色一般醇厚。许多年后，我也穿上了流金长裙在更为华美的舞台上绽放，那时才知道高功率射灯的热量足以让舞台成为四季如春袒胸露乳的伊甸园。而我，孟佳荔，那时还是一个，穿着丑到成为一种荣耀的南港一中校服的高中生，一个仍然不太确定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之间有什么区别的小土包子。那晚曲目很好，但被我记住的除了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也许就是坐在首席后面的赵霁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戴黑框眼镜严肃地拉着大提琴的年轻男人太帅了。我绝对都分不清哪个声部哪段旋律是从他的弓子底下流淌而出的，但演出结束后看到今晚那位精彩绝伦的小提琴独奏女士被一群花团锦簇簇拥而上争相合影时，我也产生了叫住那个年轻男人合影的冲动——他正在和首席一边闲聊，一边拖着椅子和琴下台。但，最终我只是尬尬地，留下一张游客打卡式的比“V”。这个背景板男人当晚出现在我的QQ空间的尖叫中，一张演出中的模糊帅脸是我划拉着手机屏幕，焦距拉大再拉大拍到的最高清正脸了。周一上学，我指着贴在桌面上的那个港科大男神，跟区子轩说，我周末看到一个帅哥，比男神更帅。区子轩放下手中的雅思单词，嘴上很不屑地切了一下，身体却很诚实地转过来——愿闻其详。区子轩是我不算同桌的同桌，我们坐在课室最后排的单人座。但关于这个最后排为什么是最后排，并没有那种“流放”的含义。南港一中是南港特区升学率最高的中学之一，却一向以素质教育、自由开放之名著称，重点班默认设定基本都是能文能武的学霸。区子轩更是虚报身高1.98，实报身高2.03，性情温和人缘广，面如冠玉资产阔的男神级人物。雅思7.0最后把他带去了澳大利亚，当然最后又回到了港科大，这都是后话。他要走的时候，留言本上写满了全班女生的稀里哗啦——也包括我，我在这本子上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挥笔写下千字小作文，连我最要好的闺蜜卫湛湛都说过于肉麻。区子轩的梦想是港科大，为此不惜开启曲线救国模式，跑到满是袋鼠的澳大利亚坐稳最distinguished的东亚卷王之位。在他已经如此看清人生规划方向的同时，我仍在做着循规蹈矩一步步进阶为南港一中的前十的梦：考上华荆大学物理系，做一个深耕极致浪漫科学的硬核研究员。我还傻傻地暗恋着年级第一，隔壁重点班一个酷到毙的理科天才，梦想有这样一个人和我一起学好数理化仗剑走天下。但这并不影响我花痴其他帅哥。说起来，港科大男神还是区子轩发现的。那一堆花花绿绿的招生传单，内容对一个传统赛道的高一学生而言为时尚早，但申请季中的区子轩正好有这样超前独具的慧眼，将港科大的传单从莺莺燕燕中挑了出来。封面男神是一个方框都框不住的英气，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官方得恰到好处，黑框眼镜之下是充满温润如玉书卷气息的眼睛。标准帅哥。太标准了。回想起来，他肯定是我对黑框眼镜帅哥审美偏好的重要构成。连区子轩也承认男神很帅。果然帅哥所见略同。我虔诚地将这个招生简章上出现的神迹剪了下来，一丝不苟，仿佛剪歪一刀便会伤到男神本体肉身。于是，男神像便拥有了中考时我向之祈祷的哆啦A梦神的待遇，被工工整整地贴到了我桌面的右上角。我认为，每日一拜，必会得到来自港科大的男神会庇佑，庇佑我考上华荆，with一个志同道合的酷毙学霸；庇佑区子轩顺利通过澳大利亚换乘到达港科大站，然后成为最牛逼的生物学家。赵霁的惊现，只是当年我中二青春中的一个差不多的桥段。我那时甚至都不知道他叫赵霁。在听完我夸张地要死的陈述后，未亲见其人的区子轩并没有感同身受，他说他要誓死捍卫桌面男神的地位。“我觉得还是男神比较帅。哇，孟佳荔，你说是说周末去听音乐会作业还没做完，我看你把下周布置那俩卷子都写满了诶！做人怎么能这么核突……”渡江的冬夜比南港的要干许多许多，而我却像融入水里的鱼很快地适应了这一切。我携着彩虹蛋糕一般轻盈的泡沫模型，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入座。前排是一个戴着骨传导耳机的男生。我想我应该认识他。找到组织了。学了半吊子小提琴的我，水平是不够专业要求的。但是面试的学姐一听到我是建筑系的新生，马上激动地问我是不是会画画。额，其实也是半吊子。什么都会一点的我，不愧是建筑这门综合性学科的好苗子。越是这种时候我越懂得A上去。渡江大学交响乐团成了我进入大学后第一个给我offer的社团。感天动地！我兴奋地po出了入学以来第一百零八条朋友圈。今晚是渡江交响乐团指挥的个人音乐会。作为新入团的中提琴，这个场是必定要捧的。我在黑暗中将内部票翻折来覆折去，漫不经心地听台上的粉面书生报幕。那晚曲目很好，但我唯独记住了那一曲德沃夏克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戴黑框眼镜严肃地拉着大提琴的年轻男生，像是撬开了我记忆深处的某一角。他骨架颀长，贵气优雅有如帝王，用最淡然的姿态揉着最激烈的情感，弓子流淌而出的仿佛不是德沃夏克，而是我的灵魂共振之泪。都说大提琴的频率最接近人声，也许这就是这曲协奏差点让我落泪的原因。但是我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了，我感应到了一种天然的熟悉，这个人是我在哪见过的，我想。或许他像区子轩，或许他像一个人，又或许，他像一类人。我第一反应是给区子轩发消息，后来才发现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想要是当时我有留区子轩的社交账号，我应该会快速地text上一大段小作文：“哇靠！孟佳荔小雷达又发现一个帅哥！像你那么高的帅哥！你说他有没有两米高！我想待会结束去要微信！亲自问问他！他拉琴还这么好听！天！我要哭了！音乐的力量！……”赵雷。我青涩而大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李雷，张雷，周雷……小学同学里面不乏有这样普普通通的名字，但是赵雷，这两个字今晚之后不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