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完两首曲子,天色已经黑了。我想起来了晚上似乎还有打击声部的合排,便问赵雷:“学长,排练厅借到了几点?”
赵雷慵懒地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他的大提琴倚在他身上,像一位危险得即将滑落的美人。“早超时了,没事儿。”
我有点窘迫起来,是,都是我太菜......我很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今天真是太麻烦赵老师了。带一个菜鸡真的是,很麻烦很麻烦的。但谢谢这个下午,我发现大少爷的耐心还是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的。赵雷站起来开始收拾,笑着说,谁没带过小孩,谁都是小孩过来的。我吐了吐舌头,“真想象不出来大佬还没会拉琴的样子。赵老师,您肯定从小就特牛。”
赵老师很谦逊地:“我还不算小天才,我学琴是......”他说了半句,便打住了这话头。“走吧,吃饭不?你关空调,我关灯。上次李锐没关电走人,被门口李大爷骂的狗血淋头,写检讨挂了一星期......”突然话多的赵老师不是正常的赵老师。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打开了高冷少爷的话匣子。听着乐团各种秘闻轶事爆笑八卦,我们在饭堂一坐坐到八点半。他用一个字就能在我面前戳破一个笑气气球,而自己,嘴角带着玩味的弧度,欣赏着我每一次的忍俊不禁,像一只狡猾的猫儿逗弄着囊中猎物。我看出来赵雷有多会讨女孩子开心了。他有一种言简意赅的幽默感,屡屡几言,便能用一点点流于表层的琐事,牵动出你最真实最隐秘的情绪,自己却丝毫不受影响。我想他的笑神经要不控制力极好,要不就是出大问题。这时灯啪的一下全关了。陷入一片乌漆嘛黑。我抬手看表,指针闪烁着绿幽幽的荧光——到点拉闸了。饭堂的工作人员也在一片窸窸窣窣声中散去,赵雷给我买的那杯热饮也喝到了底。大脑亢奋的状态被这么打断一下,我这才反应过来他给我点的是奶盖——而他刚还说他家小狗喜欢舔奶盖。“你把我当狗??!”
我看他看我,想起他那句话,气的打了他一下。黑暗中都能觉察出他在坏笑。“你刚刚舔奶盖的样子真挺像它的,好可爱。喝水,哈哈。”
赵雷并不是每周都来排练。他的朋友圈定位一会儿在海牙,一会儿就飞到了利亚。许多新来的小姐姐暗搓搓地打听他怎么总缺勤,而团长和指挥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排的曲子,好多他在师大附都排过,人老司机了。”
指挥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有意见。反正技术够硬,缺勤那么一二三四五次,归来的赵雷仍能坐稳声部首席之位。我能做到的,不过是比以往更努力地练习。想到赵雷即使在舞台上最不起眼的位置也能熠熠发光——我也想成为他这样的人。即使这一天可能不会存在,但我这个白日梦想家,乐于离我的梦近一点,再近一点点。我的飞跃进步引起了指挥的注意,某天他居然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表情。和团里的小伙伴混的也越来越熟,甚至还混进了核心圈。这样,我便能从学长学姐们口中听到更多关于赵雷的一切。而每一次饭局尾声的醉意上头,都是我窥见最多八卦的良机。真心话大冒险让玩疯了的前辈们褪了层皮,裸裎相对。他们说长笛学姐和黑管学长曾是一对,可惜现在老死不相往来。他们还说二提声部某学姐在追大她七岁的音乐学院老师。他们还说指挥可攻可受……而我,会在听到赵雷二字时,隐秘地支起耳朵。我知道了他养着的是一只会笑的柴犬,柴犬很胖,还挑食,喜欢小鱼饼干和一切抹茶味儿的东西。我知道了他每个月最悠闲的时刻是回家去奥体公园附近遛狗,最拖延的时刻是往往第二天要到师傅任伟那打千儿。我知道了雅思和专业课的双重压迫也会恼得他满头掉发,练琴于他而言仿佛是一场短暂而可贵的遗忘与逃离。我知道了乐团去年参加大艺展杀进全国决赛,一帮人去淅川公费旅游玩得脱了形,负责搬运的大嘴差点把他的琴忘在了淅川音乐厅......——虽然他可能没我想的那么好,但也应该没我想的那么坏。陷进去的女孩子是很容易心软的,盲目的,只看见自己愿意相信的。我的天真烂漫继续支撑着我对偶像还保留偶像之外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这次重燃的星星之火,更沉默了些。我将只言片语收集,拼凑出我与他有关又与他无关的快乐或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