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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对医院并不陌生,从小就体弱多病的他,每年跑医院的次数很少有低于两位数的。
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更是因病住了一个多月的院。 对于病房,他的全部印象就是白、破、旧、干净,还有那种上世纪老水磨石地板的阴冷,当然,最主要还是无聊。 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入院的时候他发着高烧,烧退以前的几天就只能躺在床上,数着天花板上的霉点。烧退以后,因为病在腿部,下不了床,只好捧着书看,那一个月倒是把整本《三国演义》翻来覆去看了个遍,等出院的时候,连口头禅都变成了“吾有上将XX”,XX可以是任意一个狐朋狗友…… 所以,基于自己的切身经历,等再见到已经住院一个多月的吉鲁时,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能感同身受的——毕竟他曾经受过同样的折磨。 然后,等他推开门走进病房—— “奥利维尔,你特*么这是在住院?!”从李维的视角看去,吉鲁整个人呈大字型仰躺在病床上,上半身微微坐起,右腿缠着绷带被吊在半空,到这里为止都还是正常的,可剩下的,就没有正常的玩意儿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果汁,从瓶嘴里伸出一根长长的吸管,耷拉在吉鲁脑袋右侧,只要一转脸就能喝到;床边吊水用的支架上挂了一串葡萄,垂在吉鲁左侧,李维进门的时候,正看到他扭头咬了一颗。 解放出来的两只手也没闲着,正捧着一台PSP不知道在玩什么。 门边的圆桌上,年轻的护士一边把一捧花插在水瓶中,一边还娇笑不停,大约刚刚和吉鲁聊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 整间病房内纤尘不染,窗台上摆了一盆蓝色的矢车菊,正迎风飘摇。 眼前所见的这幅画面,可把刚进门的李维雷得不轻,这哪里是当“病人”,就算当“皇帝”也不过如此吧! …… “诶,李,你来啦?”
吉鲁看到李维,眼前一亮,“我看了你们前几场比赛,干得不错啊!特别是对多特蒙德那场,你可是破了我的纪录,怎么说也该请我吃顿饭吧?”
“先别说这个,”李维把手里带的水果往桌上一放,“我寻思我们累死累活比赛的时候,还想着你一个人在这儿孤独寂寞冷,巴巴儿带着东西来看你,结果倒好,敢情你是来这儿度假来了?上次来也没见你这样啊?”
“嗨,那我总不能老是跟个怨妇似的整天自怨自艾吧,”吉鲁有些委屈地说道,“在这也只能自己找点乐子了。”
“你们慢聊,我先出去了。”
这时,那名护士倒是很有眼色,说了一声,准备出去了。
李维这才注意到,这名护士小姐,年纪不大,约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盘靓条顺,身段婀娜,倒也算是个出众的美人了。 “汉娜,别忘了下个星期天我请你吃饭!”吉鲁赶紧撇下李维,冲着还没关门的护士小姐说了一句。
这位汉娜倒是很大方,关门之前冲着吉鲁抛了个媚眼,那架势,显然是不可能忘了。 …… 待那位护士小姐关上了门,哭笑不得的李维走到了吉鲁床边。 “奥利维尔,你这家伙怎么到了医院也不消停?你不怕我告诉小佩?”李维问道,“还下星期请人吃饭?你躺病床上请人吃饭啊?”
“别,李,你是我哥,你是我大爷行了吧,可千万别告诉小佩,”吉鲁有些心虚地说道,“我这就是无聊,平时找人聊聊天罢了。再说了,下星期我就出院了。”
“行啊,我不告诉梁佩,我告诉艾玛,呵呵……”李维正下意识顺着他的话说,忽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下星期就出院了?”
“诶,别啊,你告诉艾玛不就等于告诉小佩了吗——” “别打岔!”
李维粗暴地打断了他,“你说你下星期就能出院了?你这伤快好了?”
“那可不,”吉鲁说着还在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腿上敲了敲,“你看,一点事儿没有,连医生都说我可以正常运动了。要不是头儿说一定要确保检查全面,不能留下后遗症,我觉得现在我就能归队了。”
听到吉鲁的话,李维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的伤,不出旬月,必然见好” “起于丙子,当终于乙卯” 东叔的话言犹在耳,而现在,事实证明,他居然真的说对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尽管东叔那一通以方法论解释命理易经的说法,让李维有些莫测高深,但要让他因此就推翻自己经受了二十年的唯物主义教育,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后来他也琢磨过东叔的那番话,那一套说辞听起来的确挺唬人的,也有些道理,但其实有些关键地方并没有说清楚,比如除了经验总结之外,到底还有什么能证明他那套有效的证据呢? 并没有,而且就单说经验总结,吉鲁这事儿是能经验总结出来的吗?他凭什么就敢说吉鲁不出旬月能伤愈呢? 再者,东叔反复强调那一套命理之说中有很多谬误,事实上给听者造成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其中必然有正确之处,尽管这并没有经过论证,听者也会潜移默化地认同这一点。 总而言之,李维从中琢磨出了江湖郎中似的狡黠与欺诈,令人信服之处却是半点没有的。 至于今天来这儿看看吉鲁,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谁成想,现在这结果简直要刷新他的认知了! 难道这世上真有深藏不露的命理高人? …… 不对,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李维忽然抬头,让还在诧异他怎么不说话的吉鲁吓了一跳。 “奥利维尔,你住院以后,东叔有没有来看望过你?”
“东叔?”
吉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就是中华园的老板成先生。”“哦,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和他不熟啊,”吉鲁挠挠头,“要是换成你,他可能才会来看望吧。”
嗯?没有?怎么会呢? 刚刚想到的可能瞬间被推翻,让李维陷入了迷茫。 难道还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的可能性? …… “诶,李,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吉鲁突然出声,打断了李维的思路。
“什么?”“能不能跟头儿说一说,让我早点归队啊!”
“奥利维尔,这你可别想了,我敢说头儿一定不会答应的。换做你是头儿,是想要一个完全健康的球员,还是一个伤没好利索,时不时可能复发的定时炸弹?”
李维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这时不及细想,就直接拒绝了吉鲁,“所以啊,你还是好好把伤养好再说,反正也就一两个星期嘛。”
“可……我真的想早点回去……”吉鲁有些欲言又止。 “好了——”不耐烦的李维正想再哄两句,忽然间,却看到了吉鲁的眼神。 那里面蕴含着急切、担忧、不甘,甚或还有一丝恐惧。 他突然意识到,吉鲁并不像进门时看上去那么舒服,因为他和自己,和苏克,和苏博蒂奇都不一样——他经历了太久太久不被重视的时光了。 相比于一出道就在顶级联赛的其他人,吉鲁的起点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过去的许多年,他一直在低级别联赛的梯队厮混,同龄甚至小他一岁的法国天才,有些已经在法甲豪门崭露头角了,而他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踢上法丙联赛。 来到美因茨,进入一线队,在德甲联赛里进球,对他来说,不啻于一步登天。 但谁成想,在志得意满之际,却猝然重伤,而且在他伤缺的这段时间,美因茨反而在积分榜上一路上扬,这让他不得不担心会有失去位置的风险。 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转瞬间便有可能化为乌有,这让他怎能不害怕,怎能不恐惧,怎能不担忧呢? …… 唉,李维叹了口气,看了吉鲁一眼。 奥利维尔,这一次,你可真是杞人忧天了。就在来之前,队友们还在讨论说有你在的话,就不会输给沙尔克04了。 现在的你,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美因茨不可缺少的一员了。 “奥利维尔,这一点我保证你不用担心,”李维的声音放缓,像是抚慰似的说道,“其实前两场球队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对密集防守无计可施,你说要是有了你的话,会不会不一样呢?”
“那还用说?”
吉鲁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有我在,肯定砸烂他们的乌龟壳!”
“那你还胡思乱想什么?”
李维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好好把你的伤养好,我们大家可都在等着你呢!”
别看李维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但对于处于迷茫无助中的吉鲁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他在美因茨的地位,本就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只不过之前太过心切,反倒让自己看不明白了,如今既然被李维点破,自然也就不用再患得患失了。 “嘿嘿。”
吉鲁摸着吃痛的脑袋,脸色终于由阴转晴,嘿然笑了起来。
…… “诶,对了,李,这花是你送的吧,”吉鲁指着门边的花瓶,说道,“汉娜之前送进来的,说是有人托她送进来。”“我想了想,在这儿会给我送东西的,除了安迪,也就是你了吧。而安迪这几天不在美因茨。”
“这你可就猜错了,奥利维尔,”他摇了摇头,“这也不是我送的。”
他说着走到那束花跟前,打量了一番。 就是最普通常见的啤酒花,颜色也不特别,黄中带点绿,放在路边都不是很起眼的那种,在街边花店也基本属于最便宜的那一类花。 还真是符合那小子的特点啊! 李维想到。 …… “不过,我知道这是谁送的,”他转过身,朝吉鲁说道,“奥利维尔,你猜猜是谁?”
“不是你也不是安迪,那还能是谁?”
吉鲁做沉思状,“队长?头儿?都不太像啊!”
“不是一线队的人。”
李维摇摇头,又给了个提示。
“嗯?”吉鲁又挠了挠头,然后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小佩对不对?她一定是拜托你转送的?”
“你智商正常点好不好?”
李维无语了,没听说舔狗属性会影响智商啊,“人家在苏格兰,压根都不知道你受伤的消息吧。”
“说不定她在新闻上看到了呢?”
吉鲁还在嘴硬,显然不想让李维破坏他的幻想。
“那你觉得她会送你这么丑的花?她审美有这么差?”李维挑了一根出来,在他手上就跟路边野草差不多。
“好吧,你说得对,”吉鲁无奈低头,“那还能是谁呢?”“不是一线队的成员,不是女孩,不是安迪,也不是教练,你倒是想想你在美因茨还有什么熟人?”
吉鲁抓耳挠腮地苦思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难道是……卡尔?”
李维舒了口气,给了他一个“你智商终于正常了”的眼神: “没错,刚才来的时候,我在走廊上遇到了卡尔,除了来给你送花,还能干嘛?”
吉鲁沉默了,这个人选,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李维却也刻意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病房——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留在这里的话,这家伙一定还会嘴硬的。 “奥利维尔,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 在他身后,病房里的吉鲁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意外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有些吃力地把吊起的左腿放下来,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边的圆桌前。 他盯着那束其貌不扬的啤酒花,球形的花序看上去很另类,颜色也绿不拉几的,离远了看你甚至看不出来这是花。 但这会儿离近了,看着那层次分明的花穗,倒能觉出些玲珑窈窕的美感了。 它的主人,那个街头厮混时鬼鬼祟祟,却在踢球时冷峻如锋的少年,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 “真特*么丑。”
在花前站立了良久的吉鲁,嘀咕了一句。 但在走回病床前,他却伸手拿起了那个花瓶,然后,用它替下了床头柜上的饮料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