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辞别了约翰老板。　　不过，在临走之前，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吉尔斯先生，我还有件事情要麻烦您。您还记得当初试训的那个中国人么？”

“你说李啊，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可是我店里的酒保啊。”

约翰老板微笑着说道。　　“啊？我不知道——”大卫微微有些惊讶，“不过这样就太好了！”

“怎么？李也遇到麻烦了吗？”

“他现在已经是青年队的队长了，”大卫的语气不吝欣赏之意，“不过小家伙可能还不明白怎么当好一个队长，除了拼命的训练比赛以外。而且近期球队的低潮，可能也影响到他了。”

“是吗？”

约翰老板微微有些失神，自言自语地说道，“李的进步倒还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啊。”

“当初他来队里的时候，我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大卫接着说道，“埃迪走之前告诉我，李如果遇到麻烦了可以来找您帮忙，说您一定有办法的。”

“我猜埃迪那家伙可不是这么说的，”约翰老板撇了撇嘴，模仿埃迪的语调说道，“他肯定会说，约翰那个老家伙，把人推荐过来就甩手不管了，一定要让那个混蛋出点力才行，对吧？”

“嘿嘿，”对于两位曾经的球队大佬之间的互相数落，大卫实在无法置评，只能尴尬地笑笑。不过，约翰老板模仿得还真是一点不差，就好像他当时也在现场似的......　　“好吧，他说得倒也没错，”约翰老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确实不能甩手不管了。”

“真的吗？太好了！”

大卫显得很兴奋，他当然清楚，约翰尼·吉尔斯，无论是在利兹联还是在爱尔兰国家队，都是当之无愧的核心球员，甚至就连在曼联时期，队中的地位也不差。　　这样一位履历辉煌，经验丰富的球星，如果可以指点一二的话，对于李维来说，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那个孩子，确实值得我们下些功夫啊，”约翰老板略带感慨地说道，“唔对了，明天那个日子.......正好，我带他去见见一位老伙计吧。”

※※※※※※　　大卫告辞之后没多久，李维便带着颜若到了酒吧。　　今天不是比赛日，酒吧里人不多，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酒客，围坐在吧台边，手里大多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酒柜侧边的台子上，老式的唱片机里放着悠扬的苏格兰民歌《Auld Lang Syne》，也就是耳熟能详的《友谊地久天长》。　　昏黄的灯光下，橡木制的桌椅，透出浓浓的年代感，整个酒吧仿佛都像是回到了上个世纪，弥漫着静谧而安详的气息。　　这样的氛围里，就连烦闷的李维都觉得有些安静下来了，他带着颜若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便熟门熟路地去了吧台后方。　　虽然今天并不是他来兼职的日子，但这里的酒保他都已经十分熟稔了，现在不过是想换成他自己亲手来调酒，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他准备给颜若调制一杯马汀尼，自从上一次被比尔提点之后，马汀尼对他来说便有了特殊的意义，此后每一次调制都是严格遵循着原则，一丝不苟，这会让他有种基督徒接受洗礼似的仪式感。　　久而久之，这杯马汀尼便成了他的拿手绝活，连最资深的调酒师比尔，都惊叹到，即使是他自己来调，也不过如此了。　　考虑到颜若并不是常喝调酒的酒客，李维选择了口味偏甜浓的英式哥顿金酒，苦艾酒的比例也适当调高了一些，以便使口感不会过于干烈。　　随后他取出在冰箱中冰过的酒杯和已经冻得结了霜的冰块，把金酒和苦艾酒混合调制，最后再取出橄榄，冲洗干净浮油后挂在杯沿，一杯完美的马汀尼便完成了。　　颜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维调酒的过程，他一边接过酒杯，一边惊叹道：　　“李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你的主业是个球员！”

李维只是笑笑，便接着从冰柜里取出一块冻了几天以上的老冰，他打算给自己做一杯水割威士忌。　　说好了和颜若喝一杯，他自然不会食言，但也只是喝一杯而已，毕竟一杯对他来说已经是破例了。　　水割威士忌本身并不需要多复杂的调制，唯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冰球的凿制。　　他之所以选择这杯酒，其实大半也就是想再感受下凿冰的过程，自从上一次比尔的提醒之后，调酒和凿冰，于他更像是一种修行了。　　在做这两件事的时候，他可以很容易进入心无旁骛的境界，脑海里纷繁复杂的念头也能暂时止歇了。　　在李维熟练地凿着手里的冰球的时候，比尔正在远远地看着。这位醉心调酒的老人，早已经把李维当成了自己的得意弟子了。　　看着李维越来越熟练的手法和聚精会神的样子，他欣慰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却又叹了一口气：　　“唉，如果李肯做一个专职的调酒师就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了，”约翰老板不知道何时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李已经是青年队的队长了。”

“怎么会——这么快？”

比尔瞪大了眼睛。　　“很惊讶吧，那个家伙，不知道还能带给我们多少惊喜啊，”约翰老板缓缓说道，“就是不知道，利兹联还能留住他多久？”

约翰老板没有继续与比尔聊天，他径直走到了吧台前。　　“李，我正好要找你，你在这可太好了。”

李维闻言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约翰老板，您找我有事？”

“对。李，明天，跟我去看望一个老朋友吧。”

“啊？”

李维显然有些懵，这还是约翰老板第一次向他发出邀约，而且，看望老朋友？这邀请实在有些奇怪啊。　　“可我明天还要训练，恐怕没有时间。”

“放心吧，我已经和大卫打过招呼了，”看李维似乎还想说什么，约翰老板一挥手，“还有，埃迪也会去。”

李维没有再追问了，不知道是约翰老板最后一句埃迪也去起了作用，还是单纯的出于对长辈的尊敬，总之他没有再出声了。　　只是，从这之后一直到回到公寓，他脑海里都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　　约翰老板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第二天是12月7号，按照和约翰老板的约定，李维起了个大早。　　拉开窗帘，屋外竟是和屋内一般的昏暗，阴沉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　　“今天的天气，可不怎么样啊。”

窗前的李维喃喃自语道。　　约翰老板并没有告诉他行程，所以他还是前往比利酒吧先和约翰老板汇合，然后两个人打车前往此行的目的地——比斯顿郊外十公里左右的圣乔治墓园。　　李维注意到，在约翰老板报出这个地名的时候，那位明显和约翰老板很熟络的司机——很多本地人都会有相熟的出租车司机，毕竟在这里出行是以预约为主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很显然，他不是第一次带约翰老板去那里了。　　19世纪以降，伦敦出现了一场持续的墓地公园化运动，1875年至1900年，伦敦的近百个废弃墓地被转化为供人游览的公园。　　而作为英格兰第三大城市，利兹也紧跟伦敦的脚步，在之后同样开启了这场运动，而圣乔治墓园，这座位于利兹郊外，最古老的墓地，也成了游人如织的郊野公园。　　约翰老板带着李维穿过了外围稀疏的林地和草坪，来到公园的核心地带——圣乔治公墓，这也是游客相对会比较少涉足的区域。　　此时天才蒙蒙亮，即使是外围的草坪上都没有几个游人，更别提这里了，几乎是空空荡荡的。也因此李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其中一个墓碑前的老人，对方的身材高大魁梧，头发已经很稀疏了，因为距离较远，他只能得到这些信息。　　不过很快，约翰老板就带着他就走到了对方的身边——显然，他们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老人转过身来，面向两人。　　这时李维才发觉，之前在远处时自己的估算还是少了，老人的身高至少接近一米九了，脸型方正，须发已经全白了，看上去比约翰老板还要年长不少。　　奇怪的是，老人如此魁梧的身躯，在墓前又保持着肃穆的神情，却完全没有给人带来丝毫的压迫感。　　李维甚至有种感觉，感觉这位老人平时都应该是温和而带着微笑的样子才对，但他们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查尔斯先生，没想到您也来了，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先开口的是约翰老板，语气中竟有一丝微微的颤抖，让李维不禁感到疑惑：老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让身为利兹名宿的约翰老板都有些激动？　　“是约翰啊，好久不见了，连你的头发都全白了啊，”老人唏嘘道，他的声音和整个人的气质一样温润，“到我这个年纪，也不在乎身体好不好了，趁着还能动，再来见见老朋友们吧。”

“应该是我们去见您才对，查尔斯先生，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嗨，不用在意，早一天走，就早一天去找唐和比利他们聊聊嘛，”老人的口气很是轻松，随即他转向李维，“约翰，这是你的？”

“这是李，他是我那里的酒保，也是现在青年队的队长，”约翰老板先是介绍了下，然后又拍了拍李维，“李，来见过约翰•查尔斯先生。”

“约……约翰•查尔斯？”

李维有些结巴地问道，“您是威尔士的那位约翰•查尔斯？”

不怪李维紧张，实在是眼前这位老人的履历太过辉煌了。　　约翰•查尔斯，威尔士足协和球迷公认的威尔士历史最佳球员，哪怕伊恩•拉什、马克•休斯、吉格斯、贝尔这些天皇巨星，都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1958年，他率领威尔士国家队历史唯一一次闯入世界杯，并且杀入八强。可惜在面对当届冠军巴西的淘汰赛中，他因伤缺阵，失去核心的威尔士最终0比1不敌对手，17岁的球王贝利打入全场唯一进球。　　时任威尔士主教练安迪·墨菲遗憾地表示，“如果查尔斯在，我们也许会赢。”

1957年他从利兹联转会尤文图斯，第一个赛季就拿下了联赛金靴，虽然他仅仅只为尤文效力了五年，但他却力压齐达内、普拉蒂尼、博涅克等天皇巨星，成为尤文球迷票选出的队史最佳外援，而他和西沃里，博尼佩尔蒂组成的锋线，更是被尤文球迷尊称为“神圣三叉戟”，是尤文百年历史上最伟大的锋线组合，没有之一。　　职业生涯中他共计六次入围金球奖前十，其中拿到一次铜球，一次第四。说实在的，这种级别的球员却没能拿到金球，已经不是实力的问题了，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而约翰·查尔斯最令人尊敬的，并不仅仅是他在球场上取得的成绩，更是他在球场上的君子之风。　　虽然身材高大（1.88m），不怒自威，但查尔斯却是足球史上出了名的绅士，即使受到最严重的的犯规和侵害，他也只是面带微笑地爬起来继续比赛。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从未受到过裁判警告和驱逐出场，他也因此被球迷亲切地称为“温柔的巨人”。　　据说，国米前锋贝尼托·洛伦兹曾经试图用辱骂英国女王的方式激怒他，但查尔斯听后只是微笑着说，“她不是我的女王，我是威尔士人。”

国际裁判克里夫·托马斯曾这样评价他：　　“如果球场上的22名队员都和查尔斯一样，那将不再需要裁判，只要计时器就可以了。”

当然，这些都是穿越之前李维就已经熟知的了。而在成为利兹青年队成员之后，他恶补了一番利兹联的历史，才知道查尔斯对利兹联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查尔斯早在1948年，年仅17岁时便加盟了利兹联，而在这之前的四十多年里，利兹联仅仅升入过顶级联赛两次，每一次都在升级的当赛季就再次降级。　　但查尔斯改变了这一切，最初加盟球队的时候他的位置是中后卫，此外也打过边后卫和防守中场，一直到1951年底他才被固定在中锋的位置上，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53/54赛季，查尔斯在39场英乙联赛中打入42球，迄今为止这仍是利兹联单赛季球员进球记录，55/56赛季他出场42次打入29球，终于率领利兹联以英乙冠军的身份升入甲级。　　在甲级的第一个赛季，查尔斯就打进了38粒联赛进球，荣膺英甲金靴。这样的表现让曼联、桑德兰、阿森纳、拉齐奥、尤文图斯这些豪门俱乐部眼馋不已，纷纷抛出橄榄枝，但都被利兹联主教练和董事会断然拒绝。　　事情在1957年9月发生了变化，埃兰路球场的西看台因电路故障发生大火，损失严重，为了筹措资金修缮，俱乐部不得不把查尔斯卖给了出价最高的尤文图斯，6万5千英镑的转会费也打破了当时英国球员的转会费纪录。　　不仅如此，时任尤文图斯主席的老阿涅利还为查尔斯额外准备了一万英镑的签字费和一辆菲亚特跑车。　　当然，查尔斯在尤文图斯的表现，无疑对得起这一切。　　了解到这段历史的时候，李维都忍不住有些阴谋论，西看台的那场大火，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吧？如果不是后来臭名昭著的莫吉当时还只是个小年轻的话，李维觉得恐怕还真有这可能.....　　不过，转会尤文并不妨碍查尔斯在利兹联球迷心中的地位，他是利兹联百年历史上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超级巨星。联赛出场297次打入157球的数据，只是他非凡影响力中最不起眼的部分。　　在他退役后，埃兰路球场的西看台被命名为“约翰·查尔斯看台”，而利兹联预备队的球场也被命名为“约翰·查尔斯球场。”

而查尔斯本人在退役后也一直生活在利兹——他已经把这里当做他的家乡了。　　※※※※※※　　“威尔士有蛮多约翰·查尔斯的，不过我想我应该是你口中的那位，”老人丝毫不介意李维有些失礼的问话，还开起了玩笑。接着他便向李维伸出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小伙子。”

“认识您是我的荣幸，查尔斯先生，”李维有些颤抖地伸出手，老人宽大的手掌有些粗糙，却让他感到了暖意，这是一位真正平易近人、值得尊敬的巨星啊！　　不过，在握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仍然有一条疑问在徘徊着：　　约翰老板口中的老朋友，就是查尔斯先生么？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约翰老板又为什么会在见到查尔斯先生时感到惊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