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绍宸捂着受伤的右臂,强忍着钻心之痛,颤巍地行至一片毒瘴林前,树林不算广袤无边,却被一片白色的毒瘴包围着,寂静的有些恐怖,没有一丝生灵的气息,夜色暗淡,更为渗人。燕绍宸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在嘴中,匆匆进入毒林。穿越毒瘴林,是一片屋舍,虽不富丽堂皇,却也干净雅致,院落宽绰疏朗,院中有一棵硕大的槐树,槐花飘香,洁白如玉,树下有一个秋千,看那绳索泛黄,有些年头了。一个女子,眉目端庄,身着玄衣,仿佛融入了黑夜之中,正坐在秋千上,微微荡漾,手捧着书籍,烛灯摇曳,看的入神。“毒寡妇!”
燕绍宸靠着栅栏,朝着女子喊去。女子抬头,放下手中的书卷,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走到栅栏边,“又受伤了?”
“快扶我进去,天这么凉,你也不怕哥哥我冻着!”
燕绍宸嬉皮笑脸的,今晚虽是运气不好,但心情还不错。毒寡妇头也不回的就进屋了,空留着燕绍宸的胳膊半举在空中。哼,真是块石头,还不如那个小屁孩儿有意思呢。燕绍宸收回举在空中的胳膊,一颠一颠地跟在毒寡妇身后。“伸手。”
燕绍宸将手腕搭在脉枕上,看着眼前一丝不苟的女子,怎么会有女子只对毒经感兴趣的,旁的一切不理,一概不晓。“再盯,我就将你毒瞎。”
毒寡妇抬头看向燕绍宸,目光中却丝毫没有威胁人的意味,平静如水,“你吃了解药?”
“如果那真的是解药的话,那便是了吧。”
燕绍宸愣了下,没想到,鬼圣手竟真的给了自己解药,那他真的是奔着燚牌来的?那小子也不怕我会爽约?“但是,你体内的余毒我解不了。是谁,到底是谁?”
毒寡妇眸中一亮,很久都没有遇到解不了的毒了,还有谁制毒如此厉害她竟不知?“余毒?”
燕绍宸冷哼一声,果然,那小子才不会这么善良,他当真对自己的毒术很有信心啊,“什么毒?我为何都没有感觉?”
毒寡妇收起脉枕,站到燕绍宸身旁,扒下他的衣服,漏出右臂上的刀伤,动作粗鲁,好像在对待死物一般,“这毒,剂量控制的刚刚好,不会有异感,但若无解药,五日后必亡。”
燕绍宸疼得冷哼一声,又好像习惯了似的,毒寡妇每次都不把自己当活物,可别没被别人害死,先被她整死。“五天?这鬼圣手好计谋,好手段啊。”
燕绍宸咬紧牙,“你就不能温柔点?”
毒寡妇面无神情,依旧动作强硬,将金疮药生生的倒在伤口处,用纱布狠狠的勒住包扎伤口,“将死之人,有何多求。鬼圣手又是谁?”
燕绍宸瞪了毒寡妇一下,心有不甘,“不让我多求,还想让我多言啊。你毒术天下无双,竟还有你解不了的毒?”
毒寡妇手顿了一下,平静如水的眼眸泛起了怒色,狠狠的肋了一下燕绍宸的伤口,“竟敢怀疑我的毒术?谁说我解不了,一个月,我定能研制出解药。”
燕绍宸哈哈一笑,“一个月?那我早就归西了吧。连个小屁孩下的毒都需要一个月,毒寡妇,你也不惭愧?”
毒寡妇攥紧拳头,锤在桌上,揪住燕绍宸的领口,“那鬼圣手到底是谁?竟是个小屁孩儿?”
“将你院中的竹叶青挖出来给我,我便告诉你。”
燕绍宸偏过头望着毒寡妇,这院中的竹叶青仅有三坛,都是上上好的陈年佳酿,毒寡妇从未取出过。“你这伤,还是别喝酒了。”
毒寡妇松开手,将桌上的纱布和形形色色的药瓶收进药箱。“你这是心疼我,还是心疼酒啊?”
燕绍宸玩味的眼神看着毒寡妇,把玩起桌上的酒杯。“不知死活。”
毒寡妇扔下一句话便去院中挖酒了。燕绍宸望向后院,那是他年少时的一丝温暖。这么些年过去了,后院丝毫未变。那时候,他一直很诧异,这个小妹妹怎么除了制毒,研毒却什么都不理呢,将自己视为空气一般,不,在自己中毒的时候将自己视为一个……待宰的小羊?那眼神像看见猎物一般,激动,有神。毒寡妇将一坛竹叶青扔到桌子上,“说,鬼圣手是谁。”
一丝感情都没有的语气。“不着急,我们先喝着,慢慢说呗。”
燕绍宸掸了掸酒坛上的泥土,揭开红封纸,扬头畅饮一杯,“好酒,芳香醇厚,余味无穷!可惜没有糖葫芦,否则岂不逍遥若仙!时间过得可真快,仿佛我们刚刚才将酒坛埋到树下。还记得当年我说的嘛,你救我一命,我以陈酿相赠,当我失算、失情、失命之时,便是这陈酿出土之日。”
毒寡妇的神色微恙,“一切皆是命数,当年救得了你是天意,如今救不得你亦是天意。不过,你若找到那鬼圣手,说不定还有生机。”
燕绍宸给毒寡妇倒了一杯,“来,陪我这将死之人喝吧,我燕绍宸,只信人定胜天。我与鬼圣手相约,三日后,水波亭。”
“他到底是谁?”毒寡妇本未想饮酒,看了看燕绍宸,那眼神,不惧生死,不畏强敌,想了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燕绍宸嘴角轻扬,似乎因为毒寡妇接了酒杯,很高兴,“他,身形娇小,清秀高傲,身着青衣,医术倒是了得,自称从不轻易出手,以一物换一命。他使的应是金针,金针入穴,游走经脉,清血化毒。”
“金针?难怪。悬丝金针,以毒血为引,仅毒血能解。这是救你,亦是害你。我想我知道她是谁了。”
毒寡妇又为自己倒了几杯,想不到,师父说的悬丝金针,自己竟有缘可见。“哦?那他到底是何身份?”
燕绍宸也在不停添酒,面色微红,眼神迷离。“不可说。师父说,遇悬丝金针,当尊当敬。”
那鬼圣手应是师祖的后代或传人吧,才能承接悬丝金针。燕绍宸笑涡轻浮,酒不醉人人自醉,慢慢靠近毒寡妇,轻声说,“当真一丝不可透露?”
好像小孩子讨要糖果般。毒寡妇转向一边,看了看窗外的秋千,“你可曾听过医圣柳远安?一手悬丝金针使得出神入化。”
燕绍宸点点头,“传闻他与玄月宫的首任宫主林丹珠是师兄妹,不过他和林丹珠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传言二人重回复生谷,所以吕薇才继任了宫主之位,才有后来的人尽皆知的玄月密令。”
若非玄月密令,杀燕珏者袭宫主之位,他也不会设计柳云菀坠崖吧。燕珏心中懊恼,说不出的苦涩,明明酒香甘甜,却仍抵不住这苦涩之感,不禁地喝了猛些。这些年的狭缝求生,犹如人间地狱,不是谋划杀人,就是担心被杀,江湖厮杀,血雨腥风。燕绍宸此刻只想不思世事,一醉方休。一坛酒喝尽,燕绍宸便倒在了桌子上,他抓住毒寡妇的手,口齿不清的嘟囔着,“无名,我……我只剩……你……一个家人了。”
毒寡妇抽出被紧握的手,看着倒在桌上的燕绍宸,站了片刻,为他盖上了披风,又站了一会儿,又把披风拿走了。我,也只有你一人,家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