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包山之行的时候。这么长时间过去,怪孩子依然瘦骨嶙峋,那张皮包骨头一般的脸庞上,表情有点复杂。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在对视中,我的脑子在飞快的转动,怪孩子是什么人,是什么目的,这些暂时都不清楚,不过从以前发生的事情上面,明显可以推断出部分线索。怪孩子跟着驼背老头一起出没过,说明他们是一个阵营的,而驼背老头当初为了救我,死在了绿帽子手里,这一次呢,怪孩子又给我送来血浆,这一切都可以证明,不管他是什么来路,最起码,对我没有敌意。“放开他吧。”
我对陈生说:“他不会跑的。”
陈生松开了怪孩子,怪孩子果然没有再试图挣扎,试图逃跑。“我要走了。”
怪孩子伸手把窗台上的箱子给拿下来,不过他嘴里说着走,却没有真正迈动脚步,因为他也看得出来,这个时候他能不能走,全要看我的意思。“咱们说几句话行吗?就我们两个人。”
我征求他的意见,不管怎么说,人家在我需要血浆的时候送来了血浆,于我而言就是一种实质性的帮助,我不能强逼他。“说……说什么?”
“先上来再说。”
我伸出一只手,怪孩子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借着我这只手的力量,轻轻的爬上了窗台,顺窗户跳进屋子里。我对陈生使了个眼色,陈生就不再言语了,身子一闪,又消失在后窗的夜色中。我给怪孩子倒了一些水,他不喝。我们俩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沉默了一会儿。我在考虑该怎么跟怪孩子交流,又怎么从他嘴里问出实话。到了这个地步,很多情况是明摆着的,在我没有卷入大事件之前,我一直认为,怪孩子就是乡下老家柳老太收养的一个弃婴,仅此而已,但发生过这些事情以后,我就觉得,怪孩子比我想象的复杂。“你跟我说说吧。”
我小声的问怪孩子:“你今天送来的血浆,是从哪儿来的?”
“我爷爷的,还有我的。”
怪孩子竟然没有嘴硬,我一说,他就诺诺的回了一句。“你爷爷的?还有你的?”
我心里一惊,如果怪孩子的话是真的,那么就等于说明了他和他爷爷,都和我一样,是血型很特异的人群之一:“你爷爷呢?你爷爷是谁?在什么地方?”
“他……死了……”怪孩子说起这个的时候,神色一沉,头也低下来了,他虽然没有哭出声,可我感觉的出来,他的眼眶里都是眼泪,在团团打转,只是自己强撑着,没让泪水滑落下来。我没等怪孩子再说下去,心头顿时一通雪亮。那个驼背老头,必然就是怪孩子的爷爷,驼背老头儿死了之后,我没能赶回他和绿帽子厮杀的现场,但怪孩子肯定去了,亲眼看到了自己爷爷的尸体。这一下,我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惭愧,甚至都不敢再正视怪孩子了。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我不愿意再去刺伤这个怪孩子,可是,有些问题不弄清楚的话,对以后的事件发展轨迹会有巨大的影响,我考虑了很久,希望能找到合适的措辞来继续和对方沟通。“血浆是你和你爷爷之前就抽取保存的,对吗?”
“是。”
“那……那这一次,是谁告诉你这个医院的地址,让你把血浆给送来的?”
“是一个人。”
怪孩子伸手从身上拿出一部手机,很破旧的手机,不过质量相当过硬,接打电话是没问题的:“这个人给我打的电话。”
我接过怪孩子手里的手机,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可以看得出,怪孩子的这部手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通话了,也就是前天下午和今天下午,各打进了一个电话。电话号码很陌生,我没有任何印象。“那个人,你只和他打过电话?你见过他吗?”
“见过。”
怪孩子收回了自己的手机,点点头。这个人,怪孩子是不认识的,但驼背老头儿和这个人很熟,怪孩子见过他两次,时间已经很久了,但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你和我说说,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怪孩子描述了一下,我估计他没怎么上过学,又很少跟外人接触,表达能力不强,然而,这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大概比较深刻,怪孩子一番描述,这个人的样子,就隐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怎么去说,通过怪孩子的描述,我立即分辨出,他说的这个人,就是父亲,一定是。怪孩子最后见到这个人,应该是四年前,当时驼背老头儿也在场,驼背老头儿和这人秘密的交谈了很久,再之后,老头儿就把怪孩子带来,和这个人见了见。驼背老头儿特意交代怪孩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一定要听这个人的话。我不由自主的再次沉默,再次陷入了沉思。驼背老头儿和父亲之间,有什么约定,或者说什么协议,现在无从得知,可事实证明,父亲从很早以前,大概就预料到我一定会卷入这个大事件里,一定会脱离平静的生活,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要驼背老头儿储存血浆,等怪孩子大一些以后,怪孩子也加入了献血者的队列。父亲,是个未卜先知的人?我绝对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如果我是一个血型独特的人,那么父亲呢?还有驼背老头儿和怪孩子,他们的血浆,我可以用,这已经验证了一些问题。“那个人,他还要你做过什么事情吗?”
我接着问道:“还有,他和你爷爷的谈话,你有没有听到过?”
“没有。”
怪孩子摇摇头,但话锋一转:“我知道他要我爷爷做什么。”
“你知道?”
怪孩子从记事开始,就和驼背老头相依为命,他们本来是在阳城西北方向的一个地方生活,怪孩子说不清楚那是哪儿。从怪孩子很小的时候,驼背老头带着他来到了阳城,具体地点,就在我老家乡下的那个村子。到了村子以后,驼背老头把怪孩子寄养了出去,寄养给了村里的柳老太家。怪孩子很不情愿,不过,他很听话,驼背老头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寄养的日子,不太好过,好在怪孩子那个时候比较小,还不怎么懂事。他只记得,驼背老头儿应该也在不远的地方,每过上几天,驼背老头会在半夜的时候去柳老太家看看怪孩子,带一些吃的,或者陪他说一会儿话。怪孩子肯定是不明白驼背老头为什么这么做,然而我听到这里,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一些情况。驼背老头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能潜伏在村子周围,但他带着孙子,不太方便,所以,就把孙子寄养在了柳老太家。这么做,还能为了什么?如果我推算的不错,怪孩子被寄养的时候,我的年龄也不大,正在乡下的二叔家生活。在我小时候,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二叔的身份,但现在回想一下,二叔肯定不是我的二叔,他只是父亲的一个手下,又恰好是当地的村民。父亲那个时候正处在东奔西走的时期,没有时间精力照顾和保护我,他把我安排在乡下,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乡下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了,所以,父亲又委托了驼背老头儿。再之后,父亲把我接到了阳城,亲自担负起保护我的责任,驼背老头儿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又开始进行下一项任务。事情的脉络,大概就是这样的,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也没有别的什么证据,但我相信我的推断,都是正确的。一个父亲,关爱自己的孩子,这是理所当然的。然而,父亲对我的那种呵护,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我就好像是一个很要紧的人,从小到大,自己一无所知,但时时刻刻都处在不同人的保护之中。那种感觉,就如同我必须要安全的长大,因为只有等我长大以后,才能履行自己要做的事。什么事?难道我安全的长大,就是为了被卷入这个大事件里面?或许,父亲处心积虑,未雨绸缪,等待的就是我长大的那一天。“这个人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已经完全的确定,就是父亲让怪孩子按地址送来了血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