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学返校日的时候,在学校里遇到了大刘。大刘现在在这所学校里当了一名中学物理老师。见到大刘的时候,人稍稍胖了一圈。“走,我请你喝杯咖啡。”
大刘在学校里遇到我,特别开心,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干脆找个人少的地方,慢慢叙旧。其实以当初大刘的学习成绩,可以读更好的学校,也可以做收入更高的工作,但他还是回来了。“怎么想着回来当老师了?”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大刘,他轻轻用手摩挲着咖啡杯,轻嗫了很久,然后低声说,“因为阿恬在。”
我惊了很久,一时语塞,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嗯,我一直在等她。”
我没有想过,他会为了一个人,留在了这里。阿恬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非常漂亮,从小就是校花。她家境良好,父亲当年是市里的一个高官,当年过年我们还收着五十、一百的红包时,她收的红包个个是五百一千的。她从小就是一个漂亮的白天鹅,长得漂亮,家境好,除了脾气不好,什么都好,从小就是带着三道杠的大队长。大刘和阿恬从小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频道上的孩子。大刘家境一般,父母从小就教育他“只有读书能改变出身”,从上小学开始,我对大刘的印象就是一个“异常努力学习的孩子”,平时不太说话,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上课从不打瞌睡,笔记做的极认真,数理化次次考年级前五,从小就是奥数队的队员。我们也不知道大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阿恬的,我们总觉得他们两个是不同世界的人。一个高傲,一个低调,一个爱美,一个朴实,一个家里是高官,一个家里是普通老百姓。而且,对我们来说,大刘的世界更难理解,学习太好的孩子,身边总没什么朋友,猴子算一个。在他和猴子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奥数里复杂的公式才是他们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们有交集,是从初二开始的。初二那一年,阿恬出了车祸。他们全家开车去外地拜菩萨的路上,遇到了严重的车祸,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出人命,但阿恬左腿骨折,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那段时间里,只有大刘天天去看她,给她带作业,讲解题目。听说阿恬最后有点烦他,说“反正我要留一级的,这些之后还能学,你不用每天都来。”
但大刘是个特别轴的人,他说“先给你讲了,明年你不就不用学了吗,说不定能跳级。”
当然,那段时间,除了大刘,也有别的男孩子去看阿恬,阿恬那时候有了一个特别帅的男朋友,两个人爱的惊心动魄,因为阿恬骨折,那男孩子还为她去割了腕。就在阿恬骨折快好的时候,家里又出现了意外。市里面进行反腐活动,她父亲被关进去了一段时间。阿恬就是那段时间和男朋友分了手,等她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原来非常骄傲的一个人,开始变得和大刘一样沉默不语,好像那段时间开始,她从云端跌落,开始体验人间冷暖悲情,眼见着从前谄媚巴结的叔叔阿姨开始疏远冷漠,男朋友给的爱也不是毫无目的,她开始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骄傲的资本。阿恬在低一级的班级里读书,只有大刘每天雷打不动云看她,给她练习题,帮她讲解,每天时间也不长,就见她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说完就走,从来不多问。全校的人都知道大刘喜欢阿恬,连班主任老师都知道,但大刘学习成绩大好,班主任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作不知道。阿恬也从不反感大刘,但也从不把他当男朋友,大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每天给她讲题,也从不谈风花雪月之事。两个人后来形成了长期的默契,众人也就慢慢失去了八卦的动力。在我们读高二那年寒假结束回来上课时,大家谁都没见到阿恬。刚开始大刘还当作没事,隔了一周,阿恬还是没来上课。后来他终于忍不住,有天他找到我,“阿慈,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高一的段长,阿恬怎么没来上课。”
因为我经常找高一的段长补课,做个顺水人情,就满口答应下来。我去找高一段长补课的时候,随口问起阿恬,段长说:“她妈妈和我说她生病了,现在在第一医院住院。”
猴子的妈妈是第一医院的医生,通过猴子的妈妈帮忙,才知道,阿恬得骨癌了。大家都觉得,阿恬得骨癌与初二那一场车祸有关。阿恬住院了之后,刚开始大刘还是每天去看她,后来病情一度得到控制,半年后她还回学校上了几周的课。可是不到一个月,她就在学校里晕倒,又被送回了医院,之后病情就不断恶化,她开始接受化疗,也开始拒绝见人,包括大刘。大刘执着地每天去看她,她不愿意见大刘,大刘就在病房门口看看她,一开始还带着学习资料,后来不带了,就只是看看她。大概我们刚刚升高三的那会儿,我们得知,阿恬的癌细胞扩散的太快,左腿被截肢了。手术前,阿恬的妈妈哭着对大刘说:“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她爱漂亮,不想让人看见她这样。”
截肢后,病情并没有得到遏制,两个月后,她被转移到了北京的医院。这一去,她再也没有回来。她走的那天,离她十八岁生日,还差12天。学校的后面是一座小山,小山的东面有一片小的墓地,阿恬的墓就在那里。大刘和我说:“现在我每周五放学,就去那里,打扫打扫墓地,和她说说话。”
其实以大刘当年的高考成绩,可以去省外读所重点大学,他却执着地报考了本省的一个师范院校。“其实就是想回来,陪陪她,不然你想,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一个人在那儿,太孤独了。”
“你还是很想念她?”
“你说爱也好,喜欢也好,思念也好,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我就是觉得,这么多年,她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习惯于她的存在。”
咖啡馆外,隐隐可以看到学校后面的小山,阿恬就在那里,我们都在老去,而她,一直是那个差12天就满十八岁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