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现场人声嘈杂，哲哥只是匆匆地问我，“阿慈，你周末有时间吗？”

“有时间。”

“好，周末我带你去个地方，我开车来接你。”

周六一早，我下楼时，他已经等在路边，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蓝色格子衬衫，一如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一坐进他的车子，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这个味道一下把我带回好多年前，恍惚间觉得他仍然是我男朋友。我并没有问他去哪里。一路上，我们几乎无话。我做不到只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和他攀谈，我想，他也做不到。车开到小学门口停下，他转头对我笑了笑，和门口门卫打了声招呼，就带我进了学校。进了学校，他带着我走到凤凰树下，树下有一圈大理石围坛，正好可以坐下。“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和我说，我也有。所以我想，这个地方最适合我们，我们可以慢慢说。”

他坐到我身边，一边说，一边伸手给了我一个小礼品盒。我打开，里面是一只小猫挂件。“阿慈，这几年我们没有联系，但我一直知道你的消息。”

“我和你正好相反，我一直刻意屏蔽关于你的所有信息。”

他愣了一下，缓缓地说：“果然，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我们互相沉默了一会儿，我先开了口：“哲哥，你说，再过几年，我会不会就可以从诺贝尔奖的名单里看到你了？”

他笑了笑，我们终于可以敞开话题。我们互相聊了工作，他现在已经如愿直博并且留校，他在海洋生物学领域跟着他的导师发表了多篇SCI的论文，去年刚刚评上副教授，算是业内最年轻的生物学副教授之一。我没有说太多的工作经历，他倒是对我过去几年的经历如数家珍。然后我们互相问了对方父母亲人的情况。他说，他母亲至今仍对我和他的分手意难平，也和他一样，还是会有意地关注我的现状。最后，他很小心翼翼地问了我的感情现状。我笑着反问他：“这么多年对我工作情况这么熟悉，怎么没人告诉你我的感情情况吗？”

“有，不过有各种版本，我还是想听你说。”

“我很好奇，你都听到了什么版本。”

“什么都有，有说你嫁给了一个外国合伙人，也有说你和一个摇滚乐手谈恋爱。”

“哈哈，都是哪些狐朋狗友告诉你的乱七八糟的消息，我都不知道。”

“所以你现在...结婚了吗？”

“没有，我单身。”

“没有再谈男朋友吗？”

“有谈过两个，时间都不长。”

我顿了顿，还是对他说：“总感觉和你分手之后，再也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去对一个人好。”

他扭过头，叹了一口气。“你呢？你结婚了吗？”

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的情况有点复杂...”“这么多年我自己也经历了不少事，不用担心吓着我。”

他想了很久，轻轻地说，“我离婚了。”

我突笑出了声，“哲哥，你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变成gay了呢，哈哈哈。”

他见我是这个反应，就放松了下来。“分手以后，我低沉了很长很长时间。后来，我家里人给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对我挺好，不到半年就结婚了。但可能婚前接触的不多，婚后才慢慢发现不太合适，加上我经常出海参加项目，她也耐不住寂寞，结婚一年半就离了。还好的是，没孩子，离的也算简单。”

“哲哥，这么多年，你会不会恨我。”

我扭过头看着他。他也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实话，刚开始那段时间有的。但后来，慢慢释怀了，特别是我慢慢把精力放到工作上以后，我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工作，也从工作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所以我慢慢能理解你的决定。而且，后来我知道你现在事业这么成功，我越来越觉得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并且，现在想想，当初我一直以为是我牺牲和付出了，但其实整个过程中，都是你让我变得更好，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一定会读研，读研了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跟这么一个业界大牛，也不一定会出国交流，没有那次出国交流的机会，我也拿不到当初去南海参加科研的项目，也就没有现在的我，可当时我却只想让你在我身边，其实是我自私地绑架了你。这些事情想通了，我就释怀了。现在我终于明白，相对于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的是，自己一个人要活得精彩。所以阿慈，你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听他说了这么多，我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他抬起手，帮我擦掉了眼泪。“所以，你有后悔过当初留在美国吗？”

“其实这么多年，反而是我，一直在纠结于这个决定，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初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表面上，我现在的工作光鲜亮丽，但我常常在加班的深夜，压力大到临近崩溃时，看着窗外那些还亮满灯的办公大楼思考，如果当初选择回国和你结婚，是不是可以过上另外一种轻松又自由的生活。”

哲哥递给我一张纸巾。“阿慈，相信我，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们当初如果在一起，一定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是，也一定没有现在我们各自活的这么精彩。”

那一刹那，这么多年的遗憾和纠结，被他轻轻解开。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对我温柔地微笑。“那你有后悔的时候吗？”

“有。我后悔当初抄给你的是《盛夏的果实》，当时不懂，现在看来，这首歌的歌词可真不吉利。”

“那再来一次，你准备抄哪一首歌？”

“不抄了，直接冲到你们教室门口表白。”

“你不怕被你妈打？”

“没事，打不死。”

那是我这么多年最释怀的一天。那么多年无论经历多少的辛苦、痛苦、折磨，唯有这件事情我一直不敢和自己面对。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也终于给我自己的内心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