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过年跟你打电话了没?”
姜兰笑嘻嘻的问向我。“没有。”
我撒谎了,就在昨儿晚上她回大屋后几分钟,我就接到了一通来自李拯的电话。“那你昨儿晚上跟哪个打的电话?”姜兰笑容不减。“我朋友跟我打的。”
我面不改色的直视着电视屏幕。“什么朋友?”姜兰的眼角咧得更开了。我抽了抽嘴角,“男性朋友。”
姜兰哦了一声,“交得到朋友就好。”
我闭紧了嘴巴。“兰儿,你今年到屋里多陪陪河河,你常年到外边搞事的,好不容易歇会儿了,你就专心带带你家里的儿,少打些牌。”
宋闻菊握起姜兰的手,诚恳的劝说着。姜兰抽回手应了一声好。我目不斜视的继续盯着流动的电视画面,对一旁投过来的视线视若无睹。初三一到,我就跟着姜兰回到了市里。临走前宋闻菊往我的衣服口袋里塞了什么,我想那是钱。是的,我大部分的零花钱基本上都是爷爷奶奶给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宋闻菊亲了亲我的脸庞,耳语道,“对妈妈好一点。”
我垂下眸点点头,随后像以往一样拥别了两位老人,“暑假我就回来。”
张卫华也像以往一样揽住宋闻菊目送着我们远去。这一路上姜兰都格外的安静,虽说我和她也没什么可聊的。等到了租房后,一股怒火直接从脚底窜到了脑门,我指着一应俱全的租房,竭尽全力让我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冲,“你到底是什么回的市里?”姜兰抿起嘴,有点心虚的看向我,“两个月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感觉血压在飙升,我颇感烦躁的在原地走动起来。如果她告诉了我,那么我就不用亲眼见证周懿的死亡了,如果她愿意多提那么一嘴,我就不至于提前受到精神刺激了,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狠狠的捶了一下墙,怒声道,“你还骗我说你还在浙江!!”
而姜兰却有点不知所以,在她眼里我的行为可能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她干脆不说话了,只闷头收拾着行李。看着姜兰摸索的身影,我气不打一出来。但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于是我抬起手弯起大拇指节一口咬了下去。痛感紧接着传来,瞬间抚平了内心的躁动。我放开被我咬的坑坑洼洼的大拇指,狠狠的吐了一口浊气。我恶狠狠的瞥了姜兰一眼,接着怒气冲冲的进了自己房里卸行李。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姜兰也没怎么交流过,基本上都是各做各的事,吃饭的时候才会聚在一块。再要么就是谈论学习的问题,不过也不会超过五分钟,交流个两三句也就打止了。而我的精神状态也逐渐在时间的流逝下差到了一定程度。我疲惫的望着天花板,这已经是我失眠的第二个月了。对于一个每天都要睡满八小时的人来说,这已经比做噩梦更恐怖了。但又不能合眼,一闭上眼睛那些记忆就会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把我的思维混的一团糟然后又悄然褪去。我握起拳在额头上打圈揉转起来,左手摸过手机眯眼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快点猝死吧,我真受不了这死死死不掉,活活活不好的生活了,比狗屎都晦气。我乏力的撑起沉重的眼皮瞥向窗外,漆黑一片,我再次尝试闭上双眼。大脑一片空白,也许因为大脑它也转不动了。我勉强扯出一抹弧度,极速进入了睡眠。而等我下一次睁开眼也不过刚刚过了五点半,我从没有这么痛恨过我的早起生物钟,但我已经痛恨一个月了。烦躁中我闭上眼睛想再次进入睡眠,但零碎的记忆时不时就会突然出现吓我一跳,然后又猛然消失等着下一次惊吓。不愧是跟着我的东西,脾气果然大,没给我丢脸。我扭曲着面部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你也比?!”
余驰大惊失色。我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已经开始苦中作乐了。”
余驰啧了两声。我翻了个身,“得亏我这脑袋本来就有点毛病,否则我还真不一定能挺到这时候。”
打了个哈欠后,我拿起手机翻看起消息。“醒了没?”林欲平问,不过这是六天前的消息了。我突感兴致缺缺,丢开手机再次发起呆来。感受着视线频繁变模糊后又变清晰,我不得不再次闭上眼争取片刻放松。走在上学的路上,我头脑昏沉的看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个没站稳来个平地摔。“李河!”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呼唤。我下意识转过身,又烦躁的转回来,“又是幻听。”
接着脖子一沉,我差点脸朝地砸了下去。“我叫你你咋还不答应我嘞。”
杨捷生笑眯眯的用拳头钻了钻我的太阳穴,“天天跟丢了魂一样,是哪个小姑娘把咱李大人迷成这样了啊?”
我强扯嘴角,“我倒希望我是被某个女孩迷倒了,那样我至少还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哎呦,你不会是飞机打多了才这么虚的吧,整天魂不守舍的,叫你半天都不理。”
杨捷生坏笑着朝我的裤裆抬抬眉,“老实交代~”我忍下给他一拳的冲动,不耐烦的掀开挂在脖子上的手臂,“恰恰相反,我看我是打少了,毕竟适度手淫的确可以缓解压力。”
“不愧是李大人啊,这方面都调查的这么仔细。”
杨捷生坏笑着吊起眼角,“这么平静,没少说吧。”
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这是正常青少年都会有的生理需求。”
随后我收回手快速向前走去,“谢谢你为我提供了一个合理的释放压力方式。”
“那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杨捷生从身后疾步跟上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心虚吧。”
“但愿你没有当着女生的面讨论性冲动的恶趣味。”
我沉闷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杨捷生脚步一顿,连忙向后看去,还真看见了几个熟面孔。“早上好呀杨捷生。”
柳若芝轻声轻语的说。“早。”
杨捷生嬉笑着应了一声,随后又瞥向柳若芝身旁的萧枫烁摆摆手,“早上好呀萧枫烁。”
萧枫烁微微点头,“早上好。”
她竟然还跟着柳若芝的,脑袋灌水了吗?我揉揉酸涩的眼睛,活该被坑。而柳若芝却突然说了一个她已经问过不下十遍的问题,“诶李河,你成绩怎么下降的这么快啊?”我揉眼睛的手一顿,沉着脸微微侧过身向后看去。还没等我开口,杨捷生就一把抓过我的手臂向前走去,“别理她。”
“诶!我只是问一下而已!没必要这么小气吧?!”
柳若芝打着哈哈在身后喊道。看着青灰的地板,我自嘲般咧开嘴角,我竟然连生气的劲儿都没了。“别往心里去,她就是个傻逼。”
杨捷生微微松了握着我的手,“人如其名的弱智。”
我淡淡应了一声。柳若芝说的也没错,我的成绩的确掉的太恐怖了,从年级前六十垂直掉到了三百开外。“她说的也没啥毛病。”
我将手臂抽回来,“给个五星好评。”
杨捷生不忍的瞄了我一眼,随后他又忍不住问道,“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我垂下眸看着脚下的地,良久才小声的说,“我觉得…我可能病了。”
“显而易见!”
见我肯开口,杨捷生激动的拔高了音调,随后他又平息了下内心的躁动,柔声道,“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你生什么病了。”
“愤世嫉俗的病。”
我不愿看到杨捷生此时的脸色。“愤世嫉俗?”杨捷生愣了一下,“是因为你一直都是寄人篱下吗?”
我吐了一口气,“其中一部分。”
杨捷生咽了口口水,“那么剩下的…你不用说,我想我知道是什么。”
随后杨捷生又夹起眉毛,“但你没有半点愤世嫉俗的行为啊。”
“你也觉得我应该去杀人放火,报复社会?”
我难得的感觉到了一股兴奋刺激着中枢神经,我微微睁大了眼睛,“除开仇恨,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能够回报给这个阳光的社会。”
杨捷生默了会,看向我的眉眼间略显犹豫,“那个……你有跟你的…妈妈说过这些事吗?”
“砰!”
听到妈妈二字的时候,我的大脑皮层瞬间炸开,我猛的抬头对上杨捷生后悔的眼神,竭尽全力压制心中的怒火,“不许提她。”
杨捷生连忙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好,你别生气。”
我又愤愤的扭回头向前冲去,“别跟上来。”
到了教室后,我一屁股钉在了座位上。这独特的位置是善良的班主任绞紧脑汁后换给我的。除开我的后桌身上总会散发出一股臭味以外这个位置简直完美。“早上好啊河哥。”
霍平对我腼腆的笑了笑。我趴在桌子上轻轻应了一声。“张维调到前排去了。”
霍平扭过身子,在离我耳旁不远的地方小声道,“听说她妈给王老师塞了一千块。”
我迷迷糊糊的听着,没有给予回应。霍平继续念叨着一些琐事,我干脆就当成了催眠曲听了。儿童的乐园,葱绿的树影。暖阳打在身上,抚平着我的神经,亲吻着我的面颊,陪伴在我身旁。难得的舒心场景,我撑着额头昏昏欲睡。“李河。”
头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呼唤,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我缓缓蠕动着嘴唇,“有事?”“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有病了?原谅我的用词有点直接。”
林欲平敲了敲我的桌子,“起来换位置。”
“河哥要换哪去?”霍平扭过身好奇的望向林欲平。林欲平收回手朝他扬起一个标准的抿唇笑,“总之不是这里。”
“这地儿是我自己选的。”
我靠在椅背上,“难不成你给找了个左右护法的位置?”“不,新一轮生地师徒组出来了,很不巧你是我的新徒弟。”
林欲平朝我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走吧,顺便给你治治病。”
我静静的盯着他,随后我又朝霍平摆摆手,“下个月我再回来。”
“你很喜欢和垃圾桶当同桌?”林欲平的语气中暗含一丝愠怒。“准确一点是后桌。”
我忽略那几分斥责纠正到,在起身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闯进了柳若芝早上的话语,“你成绩怎么下降的这么快啊。”
我动作一顿,接着脸上浮现了思考的神情,为这个停顿找了个好借口。林欲平沉默不语的在一旁看着。“河哥。”
霍平突然唤了我一声。我抬眸瞥向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拜拜。”
霍平咧开一抹微笑。我没由得觉得好笑,“一个教室里的人,说啥拜拜。”
霍平一愣,接着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换完位置后,我感觉我的心情直接从山尖垂直跌到了谷底。“又见面了李河。”
柳若芝嬉皮笑脸的说,“你还没回答我早上的问题呢,别这么小气嘛。”
“什么问题?”林欲平扶了下眼镜。“我问他为啥成绩掉的这么快而已。”
柳若芝打趣着收回手,“没想到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想转移视线,但这里是正中间。他不会是故意把我调到这来的吧?我蓦的感觉一股怒火窜上了脑门,接着又狠狠的拧了把眉心,告诉自己不是的。林欲平看了我一会,随后倾身凑到我耳旁低声说了一句,“等我。”
话落他便起身离开了原地。见林欲平离开,柳若芝得意洋洋的勾起唇角,“看到没,我真是搞不懂啊你李河。如果我是你,我是真没这个脸跟林欲平和杨捷生做朋友的,这么大的差距,你真的不觉得脸疼吗?”
不巧这话正好被刚从前门进来的杨捷生听到了,他竖起眉毛怒声走过来,“你他妈一天天屁话怎么这么多!我跟谁做朋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怎么不说你个两百开外的不配和刘雅婷这个年纪前二十的做朋友!!你以为李河好欺负是吧?!”
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我用力掐着眉心。冷静点李河,发火自己也不占理,到时候只会闹个更大的笑话。而这时林欲平也从外边回来了,他礼貌的对着柳若芝说到,“你和唐德轩为师徒组,刘雅婷和许昝为互助组。”
说完林欲平吸了一口气,转而换上了温和的笑容,“你可以去第四大组了。”
杨捷生更是面露不悦,“管好你自己。”
听着两位我曾一度不愿承认的好朋友的维护,我心中腾起了一股不明的情绪。而这股情绪使我不合时宜的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笑出了声,我的脑海中再度闪过陈可和柳东的影子。陈可最后在梁静佳的威胁下走向了与我对立的一方,而柳东也为了得到语文课代表的职位帮着唐丽泼我脏水。而梁静佳和唐丽之所以孤立我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我的成绩影响到了他们班长的地位。这只是我六岁时候的事,不过小小一年级。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我生来就不招人喜欢。想到这,我耳旁又响起了姜兰的声音,“该不生你的,没生你的话我日子好过的很。”
我重重的吐了口鼻息,单手捂起眼睛朝向还在为了我而争吵的友人摆摆手,“谢谢你们,但柳若芝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我收紧五指,不愿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眼睛。杨捷生见此也只好作罢,他冷冷瞥了柳若芝一眼,“离他远点。”
林欲平笑容不减但眼神冷冽,在无形中给了柳若芝压力。柳若芝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极度不满的瞪了我一眼。不料下一秒就被杨捷生发现了,他再次折返回来,走到柳若芝跟前沉声道,“你他妈还要瞪是吧?”见状,之前一直在看戏的唐德轩连忙从另一边了赶过来,“诶诶诶!杨捷生!你欺负女生干什么!”
他伸手将柳若芝护在身后,扬起鼻孔,“怎么,你要动手吗?”
真是够了,我乏力的握起拳。就着一口气我站起身面对柳若芝,朝她咧开一个比核爆更为明媚的笑容,“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考虑离他俩远点,所以你就先离我远一点吧,毕竟你知道的,我的骨头可是反着长得的。”
杨捷生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望向我,我抬手打断了他,“谢谢你,真的。”
最终这场由我引发的闹剧也由我收尾了。“你是被什么困扰的?”林欲平问。我交叠双臂将额头托起,“以前的记忆。”
感受着眼前逐渐模糊,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它们是碎的,而且出现的方式毫无规律可言。”
林欲平抿了抿唇,“你对这些记忆的评价都有些什么?”评价?眼前聚焦起来,“所有情绪都有,但是各个的占比差距大,主要集中在…恐惧和失落。”
说完我的眼前再度模糊。林欲平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唇,“愤世嫉俗。”
半响后林欲平放下了手,“这得靠你自己,不过我们会引导你的。”
接着林欲平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万事都得靠自己。”
我苦笑着闭上眼,“我也没人给我靠。”
林欲平沉默不语。结束愉快的一天后,刚打开家门,就撞上了正准备出门的姜兰。姜兰穿鞋的手一顿,转而打着哈哈问向我,“我带你买衣服去啊?”
我垂眸看向她,买衣服。我默默念叨着这个词,我的衣柜里大部分都是别人穿剩下不要的衣服。于是我微微点头,将书包丢到了沙发上。走在大街上,我不徐不缓的跟在姜兰身后。习以为常的沉默。直到走到衣服店里,姜兰才跟店主交流了两句,接着我就被拉着去试衣服了。试之前我看了下价格,一百五十九。不用试了,指定不买。我无声的叹了口气,等了个两分钟我就拿着衣服走了出去,“我不喜欢。”
姜兰不知所以,她凑上来拿过那件衣服,“你试都没试怎么就不喜欢?”姜兰低着头仔细的观察着那条裤子,“这不是挺好的吗,你试下我看看。”
我承认我差点被这一幕打动了,但一想到等会结账时的口水仗,我还是摆了摆,’手表明了心意,“我不喜欢。”
我掠过姜兰向一个挂着八十一条的牌子杆走去,我在那里边翻找着,耳朵听着收银台那边的动静。“爸爸挣钱那么辛苦,你买这么贵的裤子干什么?”某位母亲批评着女儿的不懂事,“你怎么这么自私哦,一点都不为我们考虑。”
没有回应。那位母亲以为说动了女儿,于是她得意的加重了语气,“要是下次你全科考试考了九十分我就跟你买,好不好?”我抬眸向那处看去,那个女孩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站在那不知所措的扣着手指。而店老板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她凝聚视线朝那小女孩看去,“那我们就争取下次考个九十分来拿裤子嘛,好不好呀小妹妹。”
那女孩却突然哭了出来,她垂下头用手臂擦着泪水,泣声颤音,“我不要了妈妈,我们回家,我不买了。”
那位母亲默默瞥了眼店老板,察觉到店老板的无奈,顿时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面子。于是她用力扯了扯那小女孩的手臂,将那小女孩差点拉扯的栽到了地上,她怒声呵斥道,“你哭什么!又没说不给你买!!”
那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她垂着嘴角伸手去拉自己的妈妈,“我们走嘛妈妈,我不想买了,我们回去。”
那位母亲一把甩开抓在自己裙子上的手,瞪大了眼睛朝女儿大吼道,“今天不买就不回去!你再去选一条去!快去!”
我垂下眸继续选裤子。姜兰显然也看见刚才那一幕了,于是她拿着她帮我选的那条裤子再次走了过来,将那条裤子伸到我眼前,“你到底喜不喜欢这条裤子嘛,喜欢妈就帮你买。”
我沉默的审视着她的眼睛,脑海中浮现起了儿时她给我买衣服的场景。“妈,这个衣服贵的很,我们不买。”
儿时的我悄悄咪咪的凑到姜兰耳旁劝说着。姜兰一听,脾气接着就上来了,她语气极冲的把那件衣服推到我身前,“你先去试,喜欢咱就买。”
接着单纯的我就一蹦三尺高的去试了那件衣服,我很喜欢。但是在接账时,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姜兰谈价没谈好,于是她突然一转脸色对我说道,“这裤子你穿起来不好看,丑得很,不买了。”
我知道她这样做是出于什么,但我真的很喜欢那件衣服。于是我选择再挣扎一下,我指着那件衣服委屈道,“但是妈妈你刚刚都说只要我喜欢就买的啊。”
“我不喜欢,穿起来像个油桶。”
姜兰有点急切起来,她怕我继续拗下去赖着不走,所以她使出了杀手锏,“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走了。”
说完她就撂下我直径向门口冲去。没得选,我只好念念不舍的看了一眼那件衣服,踉跄着跟上了母亲的步伐。思及此处,我停下对姜兰心思的揣测,推开了手边的裤子,“不喜欢,不买。”
姜兰愣了愣,随后拿着裤子向回走去。听着那一声微不可察的吐息,我庆幸的牵起嘴角。最后我拿了条八十的裤子,结账时又碰到了刚才那对母女,我上下打量了那位母亲一眼,穿得并不算朴素。“就拿这件了,多少钱。”
那位女人递过那件衣服,目光一直钉在标签上。店长接过那衣服上下翻了翻,接着笑容满面的看向那位女人轻声道,“美女,这件打特价是二十。”
一听到价格,那女人眼睛都亮了一个度,她连忙扬起笑容,“好,就拿这个。”
我垂眸看向默不作声的小女孩,她正耷拉着脑袋摆弄着自己的小手。但时不时会有一两滴热泪掉落在交握的手上。出门后,那女人依旧得理不饶人的叮嘱着小女孩,“你个小孩子要穿那么好干什么?别人又不得看你,你现在最该想的事就是怎么把成绩提上去。”
我缓缓溜动眼球瞥向一旁的姜兰,她正眼角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前方的母女。我默默收回目光低下头看向宽厚的大地。回到家后,姜兰坐在沙发上朝我问道,“你爸爸最近跟你打电话了没。”
“没有。”
我老实回答。“你跟你爸爸说让他把生活费打过来诶。”
姜兰说着冷下脸,“一年五千块钱,他才给了一千不到。”
我斜靠在沙发另一侧,沉默的望着洁白的木桌。良久我才悠悠开口道,“你怎么不跟他说?”“我讲的话他又不得听。”
姜兰吼道。我继续沉默的望着木桌。自从我的记忆重现后,我对我的父亲也有了一定改观,而不巧的是,我的父亲在今年做的一些事,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我将左手搭在交叠的大腿上,伸开右手捂住眼睛。之前会对区别对待父亲和母亲,只是因为我认为父亲是我最大的经济来源。我对他也没什么情感,但多少还是要强于母亲。而今年,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妈妈,我究竟是判给谁的?”我的声音因为害怕而显得嘶哑。“肯定是我的啦。”
姜兰毫不犹豫的说,接着她又扭过头看向我,“怎么?你爸跟你说你是判给他的啊?”
我轻轻应了一声。接着我牵动指头揉了揉眼睛,“在你们离婚之前,他跟我说,我一定会归到他名下。”
姜兰一听,立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对着桌子破口大骂道,“他真就不是个人!幺儿!”
姜兰激动的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我们离婚那天没把你带过去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哦!就是因为他怕你到那里了他不好说话!”
我顿感心脏被揪起,虽然我推测到了是这个原因,但亲耳听到这个真相时,难免会感到失落。而姜兰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她仍旧致力于让我知晓全部的真相,“你爸爸一开始的确是准备把你判到他名下的!但这个畜生!他怕我离婚之后就不管你了!以为我跟他一样的!所以就放弃争取!把你判到我名下他出抚养费了!!”
姜兰气愤的捶了一下沙发,接着她又大声的唤醒了还处在梦中的我,“是你的爸爸!李拯!他自己说的不要你了!!”
我感觉手背上有几滴温热的水化开了,紧接着全身上下也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什么而剧烈的颤抖起来,我连忙抬起左手捂住将要呜咽出声的嘴唇,竭力堵住哭泣的声音。姜兰这时才从爆炸的怒火中寻回了几分理智,她手足无措的看着抖成筛子的我。接着她起身离开了原地,躲到了房间里。周遭无人后,我缓缓张开利齿咬在皮肉上,试图用强烈的痛感压过哭欲。但很可惜我失败了。“这个是黄阿姨,跟着我住几天。”
李拯对着年仅五岁的我介绍着那个手牵着一个和我岁数相仿的小女孩的女人。“黄阿姨?”我愣愣的看着那个笑眯眯的女人。“你好啊李河。”
那个女人居高临下的对着我轻蔑的笑了。画面一转,变到那个自称黄硕的女人身上,她正背着我把李拯买给我的零食通通塞到了自己女儿的书包里。画面再度变换,是李拯在对着我介绍另一个体型略宽的女人,“这个是刘阿姨,说阿姨好。”
“爸爸,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啊?”
年幼的我刚从一群举着砍刀嚷着要杀了李拯的人群中逃脱出来。我看着李拯鲜血直流的右眼,心疼又疑惑。“他们有病!”
李拯啐了一口唾沫。“现在还没钱给你诶,你先找姜兰要,我一有钱就给你打过去啊。”
“都说了现在没得钱给你!工地要下个月才结工资!!你先让你妈妈垫着!”
“我有钱我不给你吧!!再催我一分钱都不给了!!”
“你爸爸怎么可能没得钱!全都拿去养女的了!哪还有多的给你!!”
姜兰扯着嗓子大喊着,“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人吧!他就是个畜生!他真就是不是个人!”
“是你的爸爸!李拯!他自己说的不要你了!!!”
“爷爷奶奶,爸爸他什么时候……”我满含期待的望着满天繁星。“从我家里滚出去!寄生虫!”
王莺张开血盆大嘴朝我咆哮着。“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喊人打死你。”
王丰年拿着刀贴在我的脖子上。“我叫周懿,但是按照辈分……”“我想救你。”
“李河!有娘生!李河!没娘养!”
“李河,你要是不跟我道歉,我就带全班孤立你。”
梁静佳扬起她那不可一世的下巴,“陈可,你要是还不过来,我就先让同学孤立你。”
“你可以和我做朋友不?你很聪明。”
“谁他妈叫你考这么高的!!现在唐丽都准备搞我了!真后悔跟你做朋友!!”
“老师,我作证,就是李河打的,我本来不想戳穿他的,但我们是朋友,我是为他好。”
柳东激动的说着,目光时不时瞟向一旁的唐丽,“不关班长的事,都是李河一个人干的。”
“如果我是你,我是真没这个脸跟在林欲平和杨捷生身边的。”
“你少花点钱,妈妈赚钱不容易。”
“一天到晚就晓得玩手机!”
“你哥哥说他要搞理发师了,我跟他转了一两千当学费。”
“你哥哥说要搞美团要买车,我跟他转了六百。”
“你哥哥……我跟他转了几百块。”
伸进桌子里的手,摸到的是……张牙舞爪的人脸,歇斯底里的尖叫,各种情绪在顷刻之间一涌而出,以摧枯拉巧的气势一举击垮了我早已摇摇欲坠的神经。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如那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奔出。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在指缝之间,打湿了衣襟滴落在裤面上,我松开利齿痛苦的弯下腰将自己蜷缩起来。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颤抖着摸过手机瞄了一眼来电人。奶奶。我抖着手臂抹去眼泪,抽搐着面部接通了电话。“喂?河河,你在干啥呢,哎呦我刚刚突然感觉一阵心慌啊,怕你出什么事了我就给你打了个电话,你没事吧河河,河河?”刚接通宋闻菊急切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你怎么不说话呀河河?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不要哭了!”
内心传来一阵怒吼。像是被吓到一般,我真的瞬间停止了抽动缓下了剧烈的喘息声。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模糊的屏幕,良久才带着一腔浓重的鼻音回了一句,“我没事奶奶,就是走路撞到桌角疼哭了而已。”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跟奶奶扯谎啊?!”
宋闻菊的声音透着焦急。我无力的撑起额头,疲惫的安抚着宋闻菊焦躁的心,“是真的奶奶,您就放心吧。”
我强扯起一抹微笑,努力让我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你们过得还好吗?我的小树苗怎么样了?”宋闻菊肯定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但她没有选择再进一步逼问,她柔声细语的说,“我们过得很好,树苗也长得不错,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失笑着松了一口气,随后我提着一口气向后倒在沙发上,双眼空洞的望向天花板闷声回了句,“好,奶奶,好。”
宋闻菊那边顿了顿,随后与我道了晚安便挂了电话。看着逐渐模糊的天花板,我缓缓闭上了眼睛。我感觉我做了一场梦,一场由我亲手编织的梦。而现在,这场骗局被拆穿了。“这是矫情吗?”
我在心底审问着自己。但“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接着我又睁开了眼睛。我知晓了一个恐怖的事实,我的精神状态已经不足以让我搭建内心世界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在沉重的眼皮阖上之前,我心下埋上了种子。第二天醒来后,身上多了件被子。我掀开被子迅速洗了个澡,接着换上校服出了门。还好作业提前在学校里写完了,不然得被口水淹死。我庆幸的想。到教室后我望了眼闹钟,六点四十,没迟到。我松了口气坐到了座位上。“小河河,你最近是不是有啥心事呀?”身后传来一阵关切的声音。我迟钝的摇头,“没有。”
“哦。”
许昝乖乖闭上了嘴。过了会他又起身坐到我身旁,交叠双臂头靠在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但是我感觉你很久都没开心过了诶。”
我眼神微凛,撇头看向他,“不,我每天都活的非常开心,看见教室后边的花没,我能笑得比它更灿烂。”
而接下来的事却让我呆住了,我看着许昝活动着嘴巴,但我却没有听见声音。是耳鸣,我听着耳旁响起的汽笛声,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在靠着我对许昝的了解再配合他刚刚嘴唇挤压的形状,我还是猜出来了他说的什么,花才不会笑。“花怎么不会笑?脸就是嘴巴,瞧它咧得多开,笑得多欢。”
我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我紧紧的盯着许昝的眼睛,希望能够及时从中得到答案。许昝听完一皱眉,捻起兰花指甩了甩,“咦,你别说了,说的怪恐怖的。”
我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你先问的。”
许昝噘了噘嘴,抱起双臂靠在椅子上,“人家也是关心你嘛。”
我扭过头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谢谢关心。”
不料话音刚落,身旁便传来了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我疑惑的偏过头,瞬间对上了许昝惊恐的眼神。我连忙回头看去,以为是班主任什么时候站在我身旁了,但那什么都没有。我又惊魂未定的扭回头,皱眉道,“你干什么?”
“我的妈呀,你刚刚竟然跟我说了,谢谢?!”
许昝像看怪物似的盯着我,“你绝对有心事!而且还很大!”
我锁紧眉头不耐烦的挥挥手,“才没有,我明明以前也说过谢谢,这是基本礼貌。”
而许昝立刻摆摆头,“不不不!我是指你竟然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了!”
我捏鼻骨的手一顿,无意识的张了张嘴。而许昝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他连忙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就像做错坏事的小孩子等待家长的责备一样。而我的感知系统这时却失灵了,我怔怔的看向他,大脑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办?我需要做出什么举动回应他?他的心情是好还是坏?他是在害怕还是在干什么?一系列问题挤入我的脑海,让我的思维更加混乱起来。大概过了个三分钟,我才伸开手拍了拍他的肩笨拙的说道,“不要害怕我。”
许昝眼眶一红,更加收紧了五指,眉眼间流露出了心疼和惊讶。“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我迟钝的向门口看去,是林欲平正皱着眉打量着我们。他站在那干什么?我感觉大脑抽了一下,头颅不自觉的向左偏了一下。紧接着伴随一阵耳鸣,眼前瞬间失焦,我竟然不受控制的发起呆来了。心底的声音告诉我,我应该扭回头避开盯着我的两束目光,但大脑却无法做出相应的反应。在一阵陌生的感觉中,我头一次体味到了何为恐惧。等我再度凝聚思绪时,林欲平已经坐到我身旁了,而许昝则是满眼担忧的坐到了我跟前。三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许昝迟疑不决的抿动着嘴唇,“需要去心理…”“闭嘴。”
林欲平冷声打断了他,许昝小心翼翼的瞄了眼林欲平,乖乖合上了嘴。我抬眸看向许昝,“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觉得那地方会加重我的病情。”
许昝眼底翻涌起恐惧,接着他又看向林欲平,“病情很严重啊。”
“嗯。”
林欲平语调沉重。也是从这一天起,我开始频繁的发呆,耳鸣,失焦。并且只要我闻到某种熟悉的味道看见什么熟悉的场景,我的眼前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相应的画面。哪怕只是个阴天,我都会被空气中所弥漫的潮湿的气味而诱发起曾经在狂风暴雨的夜晚里年幼的我独自守在砖房里的记忆。而在那些个夜晚,我称职的父亲不是去上了夜班就是选择离开砖厂去县里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