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收拾好心情,抽了抽鼻子,有些窘困地望着许闹:“谷主,属下去洗把脸,您也早点睡,明日还要跟秦楼主比武。”
许闹笑意淡淡:“好,我这就睡,你去吧,不用守夜了。”
感受到四周再无旁人才坐在软榻上出神,十年了,她知道冥夜的心思十年了,冥夜不说,她也怕自己刻意指出来会让冥夜难堪,如今说透了,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感情这回事,谁又能真正说的清呢?然而想到太平,太平可太难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想尽了办法,从太平三年遣人当探子起,用了六年才除掉令氏一族那个一百年的名门大派;而贺兰雪手底下不仅有庆阳王府、太尉府、云梦侯等等朝中势力,还有倭国忍者、滇国苗族,想要铲除这些根深蒂固的毒瘤,秦楼、凌风谷、棹隐烟波、离府、竹家、丞相、太尉,还有凉王府和各将军府都需要花很大的时间和精力,甚至是血的代价!梅君鹤将棹隐烟波送给韬儿,后面又培植了九宫格——听书楼、听雨楼、吹雪阁、烟云阁、倚梅台、银杏台、望枫亭、归雁亭、鹤鸣九霄,前三者专对付倭国忍者,中间三个针对滇国苗疆的蛊毒,最后三个小隐隐于野搜集各方人才加以培养,鹤鸣九霄就是九宫格的总舵,除了陆骁、霍匀就只剩她知道了。起初她也并不知晓梅君鹤暗地里做了这么多,直至太平六年她去望天湖的那次发现了一些端倪,很快,君鹤过世了,陆骁觉得九宫格再下去会有群龙无首的局面,只好来凌风谷求见,这才知道,原来她爱的人背着她不声不响地为浥朝做了这么多,感动有余,钦佩更甚。她接手了九宫格,将那些闹腾的、想要背叛的都做了处理,陆骁称之雷厉风行,解决了燃眉之急,她也将陆骁提拔成总舵主,陆骁的能力和忠心她都知道,而针对听书楼、听雨楼和吹雪阁,她又多了一样培训——学日语,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要专攻倭寇就必须听得懂对方的表达,这样才能无往不利。那些人员中她都是挑出一些对语言有相当大的天赋的人送到竹家让秦帅教,秦帅精通三种语言——美英、日语和德语,泰语和越语用于普通交流,她本来学了韩语的,结果忘光了,还是在浥朝又重新去了高丽学了一些,她对语言很有语感,只用了半年就恢复如初,而为了随时保留还掳了两个当地人给凌风谷的人教语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需要用的时候可以在第一时间派遣这些人去当暗探。所有的学习、培养都是需要时间的,敌人却早就做了预谋,他们只是后来者,还未到后者居上的时候,只能养精蓄锐,保证浥朝未来少些损失。语言方面她很有天分,她曾去过浥朝的一些地方,在河西她可以说金城郡方言,在青都她可以说青都官话,在辽东她可以说龙城话,在蜀州她能够说巴郡话。现代的时候,朋友都很羡慕她,除了粤语和闽南语,她都可以听懂,甚至在与对方接触两三个小时的交流以后学会一些常用语,可惜她讨厌做题讨厌考试,从小就讨厌,实在没有办法改。因此她不止一次想,如果不做题、不考试全用口语听力拿等级证,就好了!翌日清晨,大家都精神抖擞地围着凌风谷的练武场。许闹吃饭的速度依然如故,快的众人以为她是饿死鬼投胎,吃完贴着墙壁站军姿:“帅哥,看我这标准不?”
秦帅随意瞥了一眼:“你站军姿一直都很标准。”
许闹不到一刻钟就散架了,在院子里悠闲地缓步慢走:“秦枫,你慢慢吃啊,容我消化一会儿再跟你打架~”秦枫细嚼慢咽,动作优雅,丝毫不觉得许闹把比武说成打架有什么问题,他觉得说好听点是比武,说俗气点可不就是打个架么:“好。”
过了一刻钟,秦枫总算吃完饭,许闹肚子也不撑了,一群人开始慢悠悠地朝练武场走去。夏日的晨风带来一丝凉意,趁着日头未高,上演一出旷世较量。秦枫白衣胜雪,英眉朗目自带风华,举手投足皆是雅致,拱手行礼:“许谷主,请赐教。”
许闹回礼道:“请。”
时隔四年,龙城之后青冥剑再未曾出鞘,此刻剑音长鸣,嗡嗡作响。许闹手中宵练剑幻化出浅淡光影,在日光中泛着一缕幽幽的碧色,无甚动静,只那般随着主人的姿势保持屹立。练武场上众人只觉眼前飘忽,一白一绿交错而过,只恨自己功力不够,看不清双方如何交手,只听得一声脆响,而后秦枫眼中闪现出一抹诧异,谷主倒是淡定非常,教大家不知二人方才究竟试探到对方什么。离歌双眸都亮了,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竹尘赋、昼白、冥夜、贺江东、梅青跟梅朔都一个表情,目瞪口呆地看着许闹说不出话。秦帅现在的功力是看不出有何窍诀,但她知道许闹创立《一剪寒梅》共六招,每一招分六式,于是武林中人都习惯将这剑法称为《一剪寒梅三六枝》,既是三十六式,也是解释六招各六式。她看不清许闹和秦枫各自的身法,但方才二人长剑相击,她听到了一声长鸣中六声短音,也就是说,在刚刚一招而过的弹指一挥间,两人已经过了六式!《一剪寒梅》阿蓦也学过,是许闹送给阿蓦的舅母见外甥媳妇儿的见面礼,由秦枫亲自教习,后来阿蓦意外习得《凤鸣朝阳》便搁置了《一剪寒梅》,不为别的,只因为后者太荒凉苍劲,阿蓦的心境适合前期的坚韧不拔,可练到第三招第六式风雪长浸险些走火入魔,秦枫便觉得阿蓦不再适合后面的招式。秦枫说,闹闹之所以能够于风雪傲立,是因为经历太多世间凉薄,阿蓦年纪小看不透,才会故步自封,无法突破。即便如此,太平六年的闹闹也只练到了第四招,或者说世人只见识到第四招,第五招无人得见,也可能见过的人都死了吧,总之闹闹不曾在他们面前用过。世人甚或怀疑过许闹虽然自创了绝世剑法,自己却并未练成最高成就,对此传闻,她是不信的,因为她了解闹闹的性格,素来讲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信条,自己做到才会去要求别人,所以闹闹只是没有机会展示,就算在战场对付北狄人,那都只是普通士兵,无需耗费过多的内力去杀他们,闹闹说过自己的招式适合对战一流高手,而不是菜鸟,有点杀鸡牛刀了。就像梅君鹤当年在战场的表现也只是冰山一角,秦枫却显示出了全部实力,每个功法不同运用的地方就不同。因为对普通人而言但凡许闹跟梅君鹤这样的绝顶高手出招,他们横竖都是死,所以根本无需再多用一丝内力,而对于高手就必须从速度、内力、身法各个方面加强,才能将其置于死地!《一剪寒梅》六招分别为:一剪寒梅(风雨如晦、拨云见日、凌寒独放、冰雪交覆、踏雪寻梅、梅冷清幽),傲然而放(壮志凌云、光芒万丈、独孤寒江、红梅傲雪、一枝独秀、雪意成霜),风霜不改(落英缤纷、天地苍茫、霜浓冰咽、瘦枝疏萼、天涯旧恨、风雪长浸),君子三友(飞屑成堆、万里难觅、暮云浅月、疏影浮香、岁寒三友、君子四意),玉骨冰魂(梅雪相争、各领风骚、零落成泥、唯香如故、玉雪为骨、寒冰作魂),万古长存(雪满江头、一枝不耐、梅破知春、皆有物华、矢志不渝、无怨无悔)。她不禁叹服:“闹闹,你这一招‘玉骨冰魂’当真是厉害,六式连发,秦枫有些不敌啊?”
离歌是除了练武场上两人武功最好的,也是刚才看的最清楚的,一通狂点头:“对对对,你该不会还要用第六招吧?”
渠漫都惊呆了,她是这几个朋友里武功最差的了,哪怕现在秦帅功力大减她还是打不过秦帅,所以当离歌说出那句“怎么会”的时候就知道许闹是要胜出,急得她连忙制止:“闹闹,你怎么一上来就开大招啊,敢不敢让我这样的菜鸟看的明白点?”
许闹看了看渠漫又看了看秦枫,为难地说:“主要我觉得打的太慢,有点侮辱秦枫,怎么说他也是高手,我这样逗弄着像猫玩老鼠,不尊重人啊!”
贺江东被练习《洗髓功》三年后的许闹震惊了,忙喝茶水压压惊,听到这话一口水都喷出来,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爱笑,也经不起玩笑,怎么说话各个都不讲究呢,就不能等他喝完水喝完酒喝完茶再发表言论吗:“我说小丫头,你这句‘猫玩老鼠’才是真正的侮辱人呢!”
许闹尴尬地看着秦枫:“那个,秦枫,我不是故意的。”
也幸亏是秦枫性子温润不喜欢动怒,双眸渴望:“无妨,说笑罢了,当不得真!虽然自知不敌,但我还是想领教一下你的‘万古长存’,请指教。”
许闹也很认真:“指教不敢当,我可以将六式分开给你看看。”
秦枫也兴致高昂地颔首:“多谢。”
话音未落,宵练剑身空中一划,绿梅纷扬如雪,剑锋直入。“铛——”两柄长剑蕴含浑厚的内力交击而过,幽远如深山晨钟,声音回响山林间每一处,一个清冷孤傲,一个温暖如春。秦枫额间渐渐覆上薄汗:“这是雪满江头和一枝不耐,我们继续。”
渠漫只觉得剑花在半空不断叠加,如万物复苏层林尽染绿,最后一个剑花挽罢负剑而立,那层层叠叠的浅绿色光影却像脱了线的风筝飞向秦枫身侧,霎时间清辉万丈,她用手一挡,眯着眼看去——秦枫白衣飘飞时被飞刃寸寸割裂,此时看着颇有些衣衫褴褛的落拓中年大叔味道,白玉冠也碎了,头发凌乱地散在后背,有一刹的愣神。贺江东已经笑翻在地,也不知他是怎么从自带的小板凳上坐空的,地上的茶罐都倒在一旁洒了一地的水,大家只知道济世医圣现在躺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见秦霜染如此狼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离歌一看贺江东笑成那副鬼样子,他也着实忍不下去了,坐在地上跟贺江东哥俩好似的背对背狂笑:“哈哈哈哈……霜染,你这副样子真的太有趣了!”
凌风谷前三圈围观的属下也笑开了,就差像医圣跟离府主那般捧腹大笑,尽管如此还是被少谷主训了一顿——梅青看似不温不火,狐狸眼冷冽的在人群一扫:“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笑的人谁能看出来这是为何?”
那些弟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们确实不明白,本以为是谷主故意的,但一想他们谷主从不是有意为难朋友的人,何况对方还是好朋友的夫君,在江湖中又是首屈一指的高手,他们实在想不出,只能摇头。秦枫倒是浑不在意,拱手一礼:“许谷主,你这是为了避免我被梅破知春和皆有物华伤到,将内伤攻击改为外力冲击,有心了。”
许闹收了剑,将空荡荡的剑柄挂在腰间,剑身借着日光在地面投下虚无的影子,也是恭敬地回礼:“我们是兄弟,自然不能伤了你。”
秦枫笑容温润儒雅:“果真是‘人中龙凤,马中良驹’,你跟君鹤真是相配!”
许闹笑道:“前半句过奖了,后半句我收下了~”大家都被许闹惹笑了,除了刚才笑话秦枫的那群凌风谷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