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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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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东南方的信风用它咆哮的吐息扑向了西海岸附近的卡迪亚瓜村。深沉的摩挲声伴随着信风和沙浪从沉眠中苏醒,它们就像脱缰了一样恶狠狠地拍打在剥落的抹灰和垣墙上,被裹挟的碎沙就像密集的雨点一样歇斯底里地敲击在木门、窗棂和皮帘上,并试图用它们躁动不安的身躯撞开保卫卡迪亚瓜村的最后一道防线。在上一个雨夜来临之前,一切都还风平浪静。酝酿在沙漠中的风暴向来以它温顺的面孔示人,但却总会在别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撕下自己的伪装。隐约的铜铃声从沙漠中传来。它就像是从锈迹斑斑的老旧铜铃中发出来的那样磕绊、沙哑,没有任何清脆和悦耳可言。当你试图分辨它的来源的时候,风沙也赶到了这里,与铃声一起被带走的,还有村庄里的平静,仿佛刚刚那阵铃声只是你极度渴望找到人烟而产生的错觉。村中央的祭祀台刚刚重建了一半,地基已经被重新夯实,但原本应该被堆放在一起的石料和草料却都撒落在周围;墙角冒出头的冬风信也已经被齐茬削平,鲜嫩的草秆上仿佛还留有淡黄色的草汁和刚刚被羊角镰切割的锯齿;而靠近地下河源的泥圃中也已经支起了长短不一的篱架和大大小小的捕兽器,用于在同样忙碌地准备过冬粮食的沙漠动物口中保护秋冬季节的作物。通常这个时候,牧沙人已经在主母的带领下开始着手筹备迎接秋朔节的仪式用品了。周围的泥窑通常也会在接下去的四五天内保持熔炉般的灼烧状态,用于烧制秋朔节的食物。如果有人能比沙漠冷风来得再早一些,或许就能闻到这段时间泛滥的莎草燃烧的气息,但现在,沙暴的前兆低压风暴已经把沙漠之外的所有气味都抹平了。在任何石屋和皮帐中都已经无法找到居民的身影,然而不管是从整洁程度还是设施和日常用品的准备程度来看,村子里都保留着牧沙人生活的迹象——甚至可以说刚刚他们还围坐在各自的餐桌前准备享用晚餐,下一秒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插在仪式石堆上的皮质旌旗早在风暴来临之前,就已经在一场小型风沙中沾满了灰沙,它并没能在风暴来临之前被收起——不光是它,甚至是一些晾晒的莎织物和斯卡拉什肉干都在匆忙间被遗忘在了户外。现在它只能依靠两端的筋绳来抵御暴躁的风暴,并在风沙中用它扭曲的姿态和猎猎作响的旗面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但显然,支撑它的旗柱已经放弃了抵抗,任由恣睢的沙暴摆弄自己弱不禁风的身体。如果光是信风,当然不足以引起牧沙人的恐慌,甚至对牧沙人来说,每年秋后的信风季都是沙母施予他们的恩赐。群聚性的沙漠生物会把它们迁徙的气息留在信风中,这对于牧沙人来说是过冬前狩猎的最佳向导,他们总能在微弱的信风中捕捉到足够整个部族过冬的猎物的气息。他们忌惮的是尾随信风而来的不合时宜的沙漠风暴。秋天虽然不是沙暴频繁爆发的季节,但直到秋朔节为止,无端形成的沙暴光顾这里的事情依然时有发生,常年的经验告诉他们应该对此习以为常。作为牧沙人的半永久性中转点,卡迪亚瓜村总会在每年的秋冬季节迎来牧沙人的集中性居留。虽然这里距离西海岸不远,但横架在两者中间的险峻的大峡谷、荒垠的流沙带以及汹涌的沙瀑群还是把这里和海岸孤立了开来。尽管牧沙人对经由自己双手搭建起来的庇护所满怀信心,但这些仅仅为了抵御信风而设置的防风道在这时候依然收起了它们高傲的姿态。肆虐的风沙就像狂奔的猛兽一样在村子里四处冲撞,所有防风防沙措施都在它面前土崩瓦解。地下庇护所外支着兽皮的树枝和兽骨被连根拔起,围绕着村子外围的一圈被缝制在一起的斯卡拉什皮和潜沙兽皮也没能在这场有征兆的侵袭中幸存下来。遮蔽地下避难点出入口的蒙皮也被狂躁的风沙掀了起来,马萨丽兹族长看到微弱的光束从木板之间的缝隙处投射下来,紧接着,地面上的细沙就像沙漏中流逝的时间一样滑落了下来。看上去外界的环境还在朝着更加恶劣的状态转变,沙暴马上就会从左侧扫过卡迪亚瓜村,马萨丽兹祈祷它能在明天清晨之前消停下来,或者在大肆破坏之后心满意足地转移方向,这样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修葺房屋和狩猎工具。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透过木缝朝外面望了望,但却被更年长的男人用严厉的语气呵斥了回去。马萨丽兹用苍老但富有智慧的眼神看了一眼身后,斯卡拉什和骆驼被圈围在避难点的角落里,现在它们正把脑袋靠在一起,并用身子对着牧沙人围成一个圈,只有古老的铜铃声偶尔会从它们脖子上的铃铛里响起;而牧畜犬们则窝在它们边上,用懒散的曳尾打发着时间。孩子们正围坐阿尼卡拉长者身边听他讲年轻时候的冒险经历,妇女们在努达缇米主母的带领下向沙母祷告,男人们则在地面铺着干草,并为所有人准备水和食物。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出来宣扬悲观的气氛,整个部族都在为共同抵御自然的侵袭而协作,这让他感到了安心和希望。然而,这场沙暴似乎和他以往亲历过的所有沙暴都有一些难以言明的怪异,他似乎听到了沙暴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和悲哀声。马萨丽兹族长拉下了他灰白的浓眉,一丝不安从他苍老的眼神中闪过,但很快,这件事情就被他抛在脑后。祈祷舞在手鼓和骨节杖的节拍中开始了。努达缇米主母带领着几个妇女咿咿呀呀地围绕着中央的图腾,并逐渐有规律地走舞着,随后开始在骨节杖愈演愈烈的敲击声中向沙母献上自己殷勤的舞姿。舞女中不乏几个看上去动作比较生疏的年轻身影,看得出来她们才刚学习祈祷舞不久,整套动作还没有熟稔于心,羞涩的晕红在她们略显青涩的脸颊上泛起。所有牧沙人都注视着她们,同时口中默念着某篇祷文的章节。没人呵斥她们,对于刚步入成年的女人来说,这是这是必须经历的事,她们依旧努力地想跟上手鼓的节奏,好让整支舞蹈不被自己拖垮。“阿姆图——塔——拉瓦特……”努达缇米主母用她苍老而温柔的嗓音领导着整支舞,她手上的石骨链跟随她夸张的姿态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夜幕和风沙快要降临了,但在此之前,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沙漠长尾鹰独特的短促啼鸣就像飞掠天际的扭曲光线一样从男孩的耳边绕过,尖锐的啸叫遮蔽了黄昏时分逐渐兴起的沙漠风暴的瑟瑟声,但却无法把沙漠晚间致命的低温一起掩盖;紧跟着啼鸣的就是长尾鹰群毫无秩序的翅膀扑棱声,仿佛是潜伏在阔叶林中的有翼虚空生物猎杀猎物时惊动树叶发出的刺剌声。在某些地区的乡野传说中,长尾鹰是亡魂的引渡者,它们总能在数里开外就预知死亡的降临,并蜂拥着盘旋到那些垂死的可怜鬼的上空,用它们古怪的喙发出怪异的啼鸣,嘲笑那些濒死之人徒劳的挣扎和苟延残喘的喘息。但庆幸的是,它们并没有把目标放在他身上。在这种时候,休息似乎也已经变成一种极为奢侈的事情,只有他脚下的沙子才知道他究竟昏迷了多久。男孩艰难地站了起来,并把剩下的半个身子从黄沙的掩埋中拖出来。在靠近地表的沙地中躲避烈日的灼烧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尽管这并不是男孩自己的意愿,他依然需要为这种行为付出代价。毒辣的阳光在夺走他身体水分的同时,也正把他的体力也消磨殆尽。他的头发即便在夜间也依旧维持着引人注目的白色。天生的白发似乎只盛行于以绪塔尔地区,外界学者普遍认为是以绪塔利血脉对元素魔法的亲和性导致了这种现象的发生。但男孩的发色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出众的洁白,就像是月光把它所有的光线提前洒在了他头上一样,这让他在黄沙的背景中格外突兀。男孩并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走——究竟是沿着阳光的轨迹还是遵从群星的指引,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否在昏迷之前做过何种打算。男孩试图爬上眼前的沙丘,遗憾的是风沙永远只会阻碍他前行,而不能为男孩提供片刻的援助;它们总喜欢从他褴褛衣衫的破裂处奔走,并用锋利的边缘挑逗他身上斑驳的伤口和皲裂的厚唇。他的左半边脸已经因为长时间贴着滚烫的沙地而显得有些臃肿,而那半边身子也尚未从麻木中恢复过来,但这些并不是让男孩沮丧的主要原因——他甚至从未为自己不争气的身体而发牢骚。绝望来源于外界。他眼中的世界不知从何时开始失去了应有的颜色,无论是脚下的沙土,还是夜幕背后的天际,在男孩眼里都只呈现出诡异的惨白和冰冷。然而男孩对此却并没有任何疑惑——仿佛这就是世界本该有的模样。他只依稀记得自己的头发曾经是棕色的,当阳光宠幸它们的时候,它们常常会以淡淡的光泽来回应。但男孩现在却越来越怀疑这种想法的真实性——他脑海中的记忆都已经相当模糊,仿佛所有他能想到印证这个猜想的记忆,都像是某种荒诞的错觉。男孩不再去打理自己蓬乱的头发和身上的泥垢,毕竟体面在这时候可帮不了他。翻滚的乌云逐渐遮蔽了昏暗的苍穹,刚刚男孩打量的时候,它们还依旧盘踞在遥远的东边,但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整片天空都已经阴沉了下来。男孩看到一团微弱的光亮在厚重的乌云的遮蔽下逐渐没入地平线,而嚣张跋扈的浓云和妖妖作祟的冷风则趁着这个时候占领了天际。然而眼前的沙漠似乎依然保持着原先的模样,无论男孩往哪个方向跋涉,最终似乎又会回到似曾相识的地方——这片沙漠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一样困住了他。再过一会儿,夜晚的沙漠依然不会让他好受多少。男孩吃力地转动着干涩的眼珠,阴沉无光的天空预示着这将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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