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柞是一个传统的枭雄,合纵联横、收买人心和筹划阴谋都是他的强项。 对于安阳公主被劫事件,他曾经大胆猜测过很多种可能,其中有一些令他夜不能寐。 最后,志灵城的花边新闻击败了那些复杂猜想,他同意朱黎联姻是最靠谱的解释。 大明天子获得安南女婿的亲民身份,对笼络小豪强和寒门士人,获得平民百姓认同帮助极大。 以后兴兵讨伐时,安南人会觉得大明是在为亲家出头,坚决抵抗之心也会减弱很多。 随着安阳公主的名望越来越高,越来越受底层百姓喜爱,郑柞感觉到强烈不安。 在这种背景下,清、荷、郑三家迅速联合起来,而毒杀黎维褀,激大明出兵开战,成为最先发动的一环。 可他万万没想到,朱由榔的想法竟如此天马行空,连册立女王亲政,大肆裂土封王的计划都想得出来。 听完阮仁政的详细汇报,郑柞有一点动心。 按朱由榔的计划,安南将从名义上的郡县制改为极为复古的分封制。 和中国的两周时期一样,安南国王将会是周天子,而四个副国王分别对应秦、齐、晋、楚等诸侯国。 诸侯名义上侍奉国王,尊从国王号令,上供部分税收,实际上自立门户,关起门来当土皇帝。 只要自己能退一步,和大明天子达成协议,郑家的万世之基就算立住了。 别说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就算是雄主继位,有郑、武、莫、阮四家诸侯联手制约,仅靠京畿那一小片实控领地,折腾不出什么东西。 安南国王的宝座不再那么重要,黎玉缘坐在上面,就是一个吉祥物而已。 明军在时,她要听命于大明天子;明军一旦北返,她只能像春秋时期的周天子一样,看诸侯脸色苟存。等到撑不住时,自然要找亲族依靠。 自己和外甥女感情还算不错,郑家未必没有重返升龙府的时候。 可毕竟他是枭雄,统一安南的野心战胜了怯懦,清、荷、郑联盟的强大实力给了他正面对抗大明的胆气。 郑柞没有再派使者去志灵城回应天子的“最后善意”,而是快马加鞭,立即拥立故王嫡子——安阳公主的亲哥哥黎维禑继位。 朱由榔早料到此局不可善了,册封当天收到这条急报也不恼怒,反而觉得这样也好。 安南国王的领地如果不够大,实力不够强,以后很可能维持不住场面。 动手把郑家打疼,把地方先占一占,比谈判桌上用嘴争取省事多了。 而且清荷两家的阴谋始终是隐患,即使郑柞同意臣服,也不能确保他会说实话。 和郑柞先打起来,引蛇出洞,也许才是根治问题的唯一方法。 于是朱由榔把情报扔到一边,下令册封大典按计划如期举行。 因为时间很紧,筹办仓促,很多繁琐的礼仪步骤都只能从简或略去,不过该有的一样都没少。 首先,宣光武公悳、高平莫敬耀这两个土诸侯提前“劝进”,经过三辞三让的流程后,安阳公主继任其父皇位,登基为黎朝第十九代君主。 朱由榔以宗主国皇帝的身份确认继任有效,正式册封黎氏玉缘为新任安南国王,武、莫二人为世袭罔替的安南副国王。 武家折腾了几十年,终于如愿成为宗主国承认的正牌诸侯,且是世袭罔替的副国王,直感得偿所愿,意气风发。 莫家的祖宗遗训是统一安南,再度登基为王,不过在高平的山窝窝里苟延残喘了几十年,也开始认清现实。 如今能得到大明的正式承认,稳拿三府之地,莫敬耀对这个“阶段性胜利”也还算满意。 册封大典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人捣乱,更没有发生诸如兵谏之类的恶性事件。 朱由榔还特地下旨,诏令志灵城欢庆三天,官员沐休、工人放假、张灯结彩,烟花炮竹烧个不停,以庆贺安南新王继位。 三天后,朱由榔宣布全军动员,在报纸上刊登讨伐檄文,准备大战。 “永历十五年十一月,辛丑。大明国皇帝告安南臣民:安南副国王郑柞,慢侮天地,悖道逆理。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众庶,震怒上帝……” 痛骂一通后,又列郑家十大罪状,曰:“罪一,勾结清匪,屡犯天朝;罪二,鸩杀旧主,擅立伪君;罪三,囚禁王室,祸乱朝纲;罪四……” 《安南消息》适时再发增刊,披露郑家囚禁安南王室数十年的种种秘闻。 文章里说得有名有姓,细节有鼻子有眼,令人看之义愤,闻之填膺。 这件事在上层士族中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以前迫于郑家淫威,大家只当没看见,把头埋在沙子里头不去说而已。 如今报纸带头指名道姓地骂,立即揭开了那层遮羞布。 底层百姓群情激奋,纷纷痛骂郑家窃国,真是罪大恶极。 十几个安南士子还跑到志灵街头振臂高呼,号召民众参军讨伐,言语中恨不得生啖郑家其肉,惹得围观民众拍手叫好,大赞此乃真义士也。 又过十天,一万明军突然发难,向南渡过白藤江,直扑南策、海防,横扫沿江各州县。 这些地方和明控区仅一江之隔,距离比较近,民间交流非常频繁。 这两年受到各大工坊的高薪吸引,跑到志灵城的工坊里当学徒、雇工的平民百姓很多。 明控区的巡检都是退伍的精干老兵,在严密盘查下,郑家的细作没什么大作为;郑控区就不一样了,早被渗透成了筛子。 讨伐檄文通过报纸在这些地方传开后,平民百姓也很快沸腾起来,驻守军无心抵抗,或撒丫子逃跑,或就地缴械投降。 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很多地方官都主动交出官印文书,口中大喊着“喜迎王师”的口号,跪迎明军接管官衙府库。 安南沿海一带本就河网密布,明军拥有大量舰船后勤无忧,又没遇到什么值得一提的抵抗,占领太平江以北的十几个县仅花了几天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