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半个小时大课间，因为天气不好不用下楼去跑操，我正趴桌上睡觉（下课时间趴倒一片的学生大概不失为校园的一线风景），就听见哪里传来不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好像就是嗵的一下，直接给我惊醒了。

我是没有什么起床气的，所以我当时冲出去看，不是因为暴躁，纯粹是因为疑惑和好奇，想看看啥情况。

一层楼四个班，长长的走廊上安安静静的不到三个人，估计别班的学生也都在抓紧睡觉呢。这应该是全国统一的吧，除了那些很可怕的重点学校。

我往下看，果然是有一个东西掉下去了，是一个书包。

看款式，是男生的吧。

怎么回事这是？

我很快就清醒了，回身看一眼教室里我的座位，周围坐着战神联盟的四个位置都是空的。

楼上有人打架？

算了，年轻气盛的孩子，一言不合就很容易拳脚相向，男女生都可能打架，这没什么稀奇的。

我也打过架，不过我是还击。

还击一个每天致力于欺负我的人。

我向走廊尽头走去，捧起一把冷水洗脸。这下不会困了吧。

我走出来，余光就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大鸟一般飞也似地冲了下来，还叫道：“阿情......”

“嗯？”

我扭头一看，正是盖亚。

盖亚在离平地还有三级阶梯时索性跳了下来，来到我面前。

“我，好像惹事了......”

“嗯？怎么了？”

“刚才在楼上，我看见有一个男生在欺负另一个男生，就过去帮忙打人了......”盖亚略微低头，但是因为他个儿高，这样的低头动作非但没有任何在认错的意思，反倒是在俯视我。

我听后笑了，还以为多大事呢，“这惹什么事，见义勇为啊！见义勇为是对的，该夸，不愧是战神哈，正义感爆棚。”

不过，既然你是从楼上下来的，那刚好问你，“对了，你刚才有看到一个书包掉下楼吗？”

“看到了，就是那个被欺负的男生的书包啊！”

盖亚不住地点头。

“好在没砸着人哪，幸亏这会儿很多人都在睡觉，没人跑到外头去，要不这高空抛物还不砸伤学生？他们三个呢，跟你在一块不？”

“我们一起去的办公室搬卷子，都目击了这个打架事件。他们三个留在上边被领导问话呢，我下来了。”

我拧了拧手表，笑道：“你作为掺和进去的那个还先溜下来了？”

盖亚笑笑。

“你溜下来是干什么？”

我问。

“是为了提前跟你报备一声，要不真惹祸了难搞。不过我只是来报备的啊，可不是说真有事就要你去解决，我们都可以解决。”

他一本正经。

“话又说回来了，你知道上面干嘛打架吗？”

我双手交叉抱胸，靠在教室后墙上，严肃起来，“在我们学校，只要是打架就都要记过，管你是挑起事端还是正当防卫，一律记过处分，至少三个月才能撤销的啊，你们几个可别给卷进去了，要不才是真惹祸。”

盖亚又吃惊又无语，“不就打个架吗，要罚得这么重？”

我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这里和你们外太空不一样。小孩子打架没轻没重的，万一打伤了怎么办？罚得重一点才好长记性嘛。再说了，同学之间打闹，跟你们在宇宙中消灭黑暗势力可不是一码事，你们那是怎么狠怎么来，现在开玩笑式的打架都算校园欺凌。”

“好像也是......”盖亚点点头，“阿情，我们家算有钱吧？”

我表示肯定：“当然算了。”

“那个打人的男生，脚上穿着一款很新很漂亮的球鞋，我关注过，那种鞋好几千一双。被打的那个就穿得朴素简单很多。我在想，会不会是家有钱的欺负家境普通的呢？”

盖亚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关节，像在松骨。

“这......男生的球鞋这一块我不是很懂，但我想，球鞋这玩意卖到好几千一双，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笑着，“只是在我这里，为了一双鞋就花掉几千块，我可干不出来。我目前一次性最大的花销好像也就三千多块，买了张机票飞去北京玩。”

“阿情，为什么在地球，人会欺负人呢？”

他似乎真的想不通。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也被欺负过。小学的时候连着被两个人欺负，一个是男生，我就打他了，一个是女生，而且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就好聚好散。”

我摊开一只手，“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在这个世界上，老实温和的、家境普通的、学习成绩平平的，都有可能被欺负。但有些人很可怕的，有些人欺凌别的同学，不需要理由，就是欺凌你。”

盖亚烦躁地啧了一声，“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人欺凌另一个人，大概率都是在寻求优越感吧。毕竟被欺凌的那个肯定比欺凌别人的那个要弱小。而且欺凌别人，不分男女，女生毒辣起来，更让人头皮发麻。”

我双手插兜，“虽说我学过拳击，但真正打架的时候我走的都是野路子，打到对方没有力气再欺负我为止。”

“嗯，够狠，这样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盖亚笑道。

后来从卡修斯那里听到了这个欺凌事件的完整版。

听完之后我就想，这件事情谁对谁错好像很难界定，盖亚会不会帮错人了？好像应该帮打别人的那一个才对喔？

那也是初二的班。

打人的那个，我和他磨合过几次表演，觉得他人其实挺不错的，听说他打人时，我也吃惊不小。他叫余耀，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家好像比我家有钱。他有个姐姐，是上一届的毕业生，中考语文成绩进了全区前十，可风光了。余耀几乎只有早恋这一点不那么好，非但不是个仗着家世好欺负别的同学的人，还很有谦谦君子的风范，又礼貌又暖心，怎么会打人呢？？

被打的那个我就真不认识了（我在年级里还是认识很多人的，没办法，太爱上台表演和参赛，所以各种跨班交友，不认识他，证明他确实没有名气），卡修斯说，领导管那个被打的叫于明。我听的时候还比较懵，“是同一个姓吗？还是同音？”

他告诉我是跟于直一个姓的我才知道。

然后我又想，余耀这种比不少女生都要温和的男生，会因为什么而打人？家世好、长得好、学习好，他也不是没被人套过近乎吧？我这样风风火火的人，被套近乎了，在鄙夷之余其实还会有点开心，因为就是要优秀才会被人套近乎啊！不至于打人吧？

往下听，我就疑惑人与人的关系怎么能脆弱成这样？

余耀和他的那位女孩贴着教室外墙站在一起，轻声哄着说话。

于明踩了余耀的鞋，没有道歉。

余耀懒得理会，只是蹲下身擦了擦被踩脏的地方。

于明把余耀猛地推在了旁边的走廊的栏杆上。

女生火大，质问于明做什么，然后甩了他一巴掌。

谁知道于明上手去摸女生的脸。

女生恼羞成怒，大骂于明骚扰她。

余耀护着自己的女孩，破天荒地和人打了起来。在扭打之间，于明的书包被余耀一扯，飞到了楼下去。

我权衡了半天都没得出个像话的结论，余耀好像没错啊？护着自己喜欢的女生又不是错。被欺负了还击，更不是错。

“只是那个男生对待自己喜欢的女生是真好，即便是在领导面前，他也一直拉着女生的手安慰她。他明知道早恋让领导抓包了，会被罚的。”

雷伊在一旁笑道。

“嗯~~我同意。如果见到老师就要放开女生的手，那这样的男生不要也罢。”

我坏笑。其实学校说举报早恋可以在德育评定加分，但几乎没人这么干。人家两个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拆散了干嘛？“那么，你们几个听到领导下处分了没有？两边都要罚？”

雷伊道：“领导是这么说的，但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具体下处分。”

我皱眉：“啊，那余耀岂不是很冤？你们知不知道于明为什么踩余耀的鞋子？盖亚说，余耀穿的是好几千一双的球鞋。”

“嫉妒。”

布莱克言简意赅。

我长出一口气。

人可真是善妒的动物啊。

“那样一脚下去，好好的鞋子可就被糟蹋了啊。”

我一个完全没有利益牵扯的人都觉得纠结，“果然都是男生，知道该怎么折腾最有用。”

“怎么办？”

他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知道他们一定都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只是现在在地球，在我生活的地方，他们大概不好乱拿主意。

“怎么办，你们还想管？”

我苦笑，“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自认倒霉，要不还有办法吗？我小时候，我自己一个人打了一锅男生，还赢了。我上小学时风风火火，只想着别人欺负我，我必须还击；现在，别人欺负我，我还得考虑清楚人际关系和处分的问题，搞得我骂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能说什么？余耀不是不懂事，只有怪他自己没好好控制情绪了。”

其实我这话说得可违心了。

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学校会将正当防卫的打架也归到记过条款里去。

在学校里还好，只要没发展到很要命的情况，都不至于威胁生命。校园欺凌除外。

但在外面就不同了，别人打你，你可以打回去。

正当防卫，没有法律责任，却有校规责任。

国家的法律允许正当防卫情况下的伤人甚至杀人，学校里却不允许正当防卫情况下的打人家一拳。

何其讽刺。

2119年，十一月中下旬某日，阴天。

我站在学校走廊眺望灰蒙蒙的远方，突然感觉世界浩大渺茫，我再强，也仍旧渺小。放眼没有边界的宇宙，我终究只是将近八十亿只那么多的蝼蚁里的其中一只，只是寄于天地之间的蜉蝣。

我不知第几次感叹，我这人觉得生活最无奈的事情，就是看透了那些不好，却没有能力去斗争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