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墨灵身上的伤口全部结痂,脉象平稳,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血女的关系,身体内部的愈合也在两天之内完成。伤口还未结痂,墨灵就披上银甲到城墙上晃了一圈。一来安军心,二来亲眼看看七国联军的阵势。说来也是奇怪,这五十万的大军连绵不绝驻扎在淮扬城外到西峰堡一线,却没啥动静。按理说,应该带上投石器啥的,攻城嘛,来一支几千人的骑兵,举着刀剑叫嚣一阵,然后跟城里冲出去的人打一场,丢盔弃甲的逃回驻地,有点不正常。墨灵出现在城墙上,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播开了,午饭前的事,到了晚上,连城外敌军的驻地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大燕将士因为七代的到来信心大增,敌军却因为杀神的出现大惊失色,军心惶惶。对于齐国联军围而不攻的状态,墨灵分析,大概是贺兰靖还未回到军中,军师凌阳虽然名满天下,但是,他毕竟不是带兵打仗的料。蓝轻寒在她的指令下,带着几个人潜入敌军内部,搞了一次小小的袭击,地点就在潼门关内,联军的临时大营,并不是针对凌阳,却偏偏撞上了凌阳,那就随性上前刺杀。蓝轻寒就出生在潼门关,一家三代都是戍边的军户,母亲去世的早,幼年时,为了生活,跑遍了潼门关的群山峻岭,一草一木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刺杀只是障眼法,即便是撞到了凌阳,他也不恋战,把天下闻名的军师大爷吓得面色苍白,仓惶而逃,也算是达到了任务,带着人撤退。在一大群郑国影卫的追赶下,仗着对城中地形熟念于心,带着人安全撤出城中,到山中暂时安身,在接到下一单指令前,先不动。墨灵很快就知道了贺兰靖的准确位置,他从三娘子关离境,进入西姚国,绕一圈再回郑国,在她得到确切消息的同时,他还到达河源城。这个确切的消息是郭成提供的。并非他在天程的感召下把知道的事情都如实交代了出来,是墨灵用了一个美人计,让他老老实实把贺兰靖的计划告诉了她。说是美人计,其实也不是,柳飞算不得美人,也算不上温柔,还恨不得一刀子把郭成给捅了的。郭成被她在伤口上撒盐的那天,虽然得到了天程的救助,可伤口一直火辣辣的疼痛,到了晚上,天程来给他换药,见伤口竟然溃烂了,有些吃惊,忙说要去给他调制一些药膏来。他走后,郭成的上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被下了软骨散,真的连把衣服拉上来的力气都没有,一日三餐吃馒头,双手捧着,要不然,掉在地上,绝对是捡不起来的。过了好久,隐约听见外头有人在骂,那是一种压制着愤怒的语气,是那个往他伤口撒盐的姑娘,不一会儿,她端着木盘进了屋子,蹲到他身边,连带着一股子气势汹汹往他扑面而来。天程是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有些害怕的样子,呐呐说着:“柳飞,要不,我来给他包扎吧,你……”“走开,不想看到你这个打小报告的混蛋。”
柳飞跪在地上,眼底写满愤怒,抬起眼,恨恨瞪了郭成一眼。“我哪里知道主子会在老伍那里,我又哪里会知道主子是那么惜才,你拿小刀做什么?”
大惊失色,小碎步上前,一把按住柳飞想要抽出腰间小刀的手,“你可别犯浑,主子说要好好对待此人。”
“他不是伤口化了脓,我帮他把脓水削掉。”
柳飞抬起眼来,厉目一扫,“处理这种伤口,我比你熟练的多。”
言下之意,她主子在战场上经常伤口化脓,她处理得已经得心应手。天程讪讪笑了一声,看了一眼目无表情的郭成,叹息了一声,道:“那你好好处理他的伤口,我不打搅你了,有事叫一声。”
柳飞不屑地哼了一声,拧开酒袋子往小刀上倒了一些,火折子往刀身一凑,轰一声,小刀上燃起一股蓝色的火苗,一闪即逝,看在郭成眼中倒是有些惊讶。柳飞把木盘上的两盏油灯往他身前凑了凑,低着头,不想跟他对视,闷闷说道:“忍着点,会很痛。”
郭成当然知道会很痛,可现在全身无力,想要攥紧拳头也不可能,也只有靠着墙壁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慢慢割开伤口化脓的部分,将带着腥味的脓水放出来。“主子骂我了,不该在你的伤口上撒盐,对不起。”
多么不情愿的语气啊。郭成剑眉微微一扬,伤口传来的疼痛感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感受着刀尖接触肉体的窒息之痛,也感受着眼前这个人满心的委屈。“我知道我下手狠了些,可是,看到主子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我跟在她身边几年,每次受伤,都是我在处理她的伤口,战场上的对决,受伤在所难免,可暗中下黑手,绝不能原谅。”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丝不甘和不愿意发泄出来的愤怒,隐忍着,怒气却立即化为了炙热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上,她扭过头去,抬起手擦了擦,继续帮他去除伤口上的脓水。郭成没有说话,疼痛已经控制了他全部的感觉,他硬生生隐忍着,不让自己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哀嚎出来,到最后她往伤口上撒止血粉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虚脱了。她的手指轻轻顺着纱布的轨迹划过他的皮肤,力道很轻,竟让他有一种被温柔对待的幻觉。她帮他包扎好伤口,取来热水,又帮他擦拭了全身,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最后让守在外头的亲卫帮他换了一身衣物,收拾好以后,拿着衣服出去。这一夜,郭成被人扶到软榻上睡,自从离开安西,一路保护着主子到晋阳,再从晋阳到设埋伏的地点,他一直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尽管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难以合眼,可腿根部传来的酥麻感却直达他内心深处的那处柔软。这个女人,心狠手辣,却也有满心的委屈,面对他这样的成年男子,丝毫不觉得羞赧,擦拭他身体的时候,从脸到脚心,除了他的那个没有碰,擦拭得仔仔细细,一看就是经常做这事。他的身体从未被别的女子这样对待过,她的手指碰触着,早就有了反应,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可她却视若无睹。这一夜,他在疼痛中沉沉睡去,到了半夜,高烧,全身出汗,迷迷糊糊醒过来,只觉得一直温柔的手在替他擦拭满头大汗,他想睁开眼睛,发觉是徒劳的,他最后的一丝力气都被抽离了身体。他昏迷了一天,柳飞一直守在他身边,不断替他擦拭身体,换衣服,换药,虽是未婚的姑娘,可对男人的身体却异常镇定,这一点连守在门外的亲卫都有点佩服,这姑娘,绝对是个狠角色。上灯后,郭成悠悠转醒,发现榻前睡着一个人,转动快要僵硬掉的脖子,意外发觉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些,伤口也不那么疼了。他才动了动,本睡在地上的柳飞悠地坐起身来,见他醒了,目光流转,他在她的眼中竟看见了一丝惊喜。“昨天半夜你发了高烧,现在没事了。”
郭成的眼睛睁不开来,可是感知却没有消失,他记得她给他擦拭身体,换了好几次衣服,喂他服药喝水,难怪她累到倒在地上睡着了。“谢谢。”
他原本想要绽开一个感激万分的笑容,却扯开一记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看得柳飞秀眉一蹙。“用不着,是我害你的,主子说得对,我做这些理所当然。”
一瞬间,柳飞又用狠毒的言语将自己包裹起来,起身,去取来了天程早就煎好的汤药,小口小口喂他喝下。郭成几次抬眼去打量她的神情,却只见她眉眼低垂,似乎并不想看见他。柳飞把木盘拿出去后,过了好久才回来,木盘上放着一碗白粥,上面撒着一些葱花和瘦肉,又是目无表情地跪坐在榻前,一手执碗,一手用勺子搅拌着,让粥凉的跟更快些。“主子说了,等你伤好,就放你回去,软筋散的药力到了明天早上就会散去,你如果明天想走,便可走。”
郭成微讶,凤千擎能放他走?柳飞悠地抬眼,对上他有些不信的双眸,冷笑了一声,道:“我家主子是全天下最讲诚信的人,留下你作甚?你是贺兰靖的死忠,打死你都不会吐露半个字有关你主子的消息。”
秀美微微抬了一下,仿佛在说,留下你,还得给你吃喝,还得我伺候你,你早些滚蛋,我早些回到主子身边去伺候着。郭成的唇角难以控制地扬了起来,被她狠狠瞪一眼后,大大方方打量起眼前这个可以称之为泼辣的姑娘家。柳飞的身材比一般的姑娘高出一些,这也是她在军中行走,没有被人瞧不起的原因之一,算不得漂亮,可也是五官端正,越看越觉得好看的类型。某人内心深藏起来的某一处被轻轻戳了一下,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