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益之自知失言。他原本就是个少年老成的，如今是因为拿着林清雪和海长琉当成自家人，所以说话的时候多少有些不把门儿。被林清雪提醒了一下，也有些尴尬。“咳咳咳，嗯，我知道了。就是说话多了，就有些不能控制自己。”

林清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定要控制自己。你们这次回去璃都，一路上凶险万分。不仅仅是朝堂上高位的人想要你们父子难过。”

“因为上位者的授意，下面的人也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饶了你们父子的。如今功劳虽然已经让出来了，可是整个尚云国的百姓都知道这次领兵打仗的是侯爷你们。”

“还有，之前因为饥荒，流民失所，侯爷开仓放粮的事儿，这事儿我虽然是后来才知道，但是连我都知道了，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不经过他就私自放粮，这在动乱的时候虽然是笼络民心的一个方法。”

“可是如今已经形式大好，没有那么多的流民，正所谓牧民，需要的时候就要一些牧羊犬。可是当形势大好的时候，这些牧羊犬多了，就会夺去了主子的功勋。”

“只怕这次开仓放粮的事儿回去多少也要被做成文章。你们父子要有一二准备才是。”

杨益之将拳头握紧。脸上都是不甘。“当时我们军里都饿的前胸贴后背，加上匈奴步步紧逼，朝堂上不说给我们送军饷也就算了，还几个一个诏令，让我父亲带着人马突进。”

“父亲是看着那些饿死在路边上的人可怜，才将自己军士的粮草抠了一部分出来让百姓吃。这些难道回去也会变成诟病的原因吗？”

林清雪看着杨益之。这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了少年公子的白皙，却又多了很多铁血军人的刚毅。棱角分明的，和之前在璃都看着并无多大变化，但是又能让人感觉到，这个男人是真的长大了。不是之前那个胆小怯懦的小男孩了，他有着自己的想法和魄力。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是姓杨，生在杨家。自小被天子忌惮的杨家。多么可悲，多么可怜。她声音淡淡的，说出来的话不是多么的刺耳，却句句刺着杨益之的心。“对，就是诟病的原因。侯爷这一场仗打得无比风光。虽然在鬼门关前走了这么一遭，可是还是带着将士们将失地从匈奴手中夺了回来。”

“而且我看了卷宗，说是这次俘虏了几千匈奴军士，杀死了两万余人。这是一场很大的胜利。虽然皇上现在让张尘远和我们海家来接管了你们的功劳。”

“可是这些数据和铁血都是侯爷和你打出来的。如今杨家已经官拜镇边候，他没有更多的官职给你们了，也不会给你们。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那么无路可进，又怕旁人说他重文轻武，愧对了你们杨家。你说，他会怎么办？”

杨益之恨得银牙紧咬。眼泪在眶中打转。“所以他就要给我们杨家找绊子。纵然是当时父亲为了安抚民心，不让流民失所，不让百姓造反，这样的事儿也是我们杨家的罪过。哈哈哈，我们杨家真是太可怜了。”

说着，杨益之哈哈大笑起来。有些不顾形象了。海长琉还准备开口安慰，却看到林清雪递过来的眼神。林清雪对他轻轻摇摇头，示意不要去打断杨益之。杨益之兀自笑了一会儿，才渐渐停了下来。刚刚他是在笑，可是林清雪和海长琉都从那笑声中听到了悲怆的意味。林清雪看着他情绪慢慢平复。“感觉好点儿了吗？”

杨益之抬起袖子，揩了揩微微湿润的眼角。有些尴尬的转过脸，不让林清雪和海长琉看到他不堪的神情。“没什么，让大哥和嫂子见笑了。我就是很多时候都无法释怀，每次和父亲说，他都只说我们是天子近臣，自然伴君如伴虎。”

“可是只要我想到我父亲和祖辈都是怎么忍辱偷生的，就觉得我们杨家的男儿活着真是憋屈的很。以后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世世代代都要这么样，我就心里难过的紧。”

林清雪看着杨益之。声音笃定。“不会一直这样的。你听我的话，好生回去休养生息。等到我们班师回去，一切都会好的。”

杨益之不明所以，看向林清雪。“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回去以后还会改变什么吗？”

他出来璃都之前，确实是答应过林清雪和她合作。却不知道海长琉的身世到底是什么。这种事儿比较敏感，在没有板上钉钉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杨益之是天子近臣，虽然和海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和林清雪的私交也比较好。可是她并不想用海长琉的性命去打赌。她只是看着杨益之，轻轻点了点头。“对，会改变的。你相信我，就等着，一切都会变得。”

杨益之虽然不是很笃定，但是林清雪确实是个让人相信的同伴。他微微叹了口气。“我们这次回去会独善其身的。大嫂，你说的对，这次回去肯定不会好过。但是提前知道了皇上可能诟病的地方，我和父亲也能准备一二。”

林清雪笑笑。“倒是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这可能只是他找你们岔子的一个借口。但是他是帝王，如今还需要你们杨家来给他打江山。等这次战功拿走以后，你们杨家还是要来戍守边关的。”

“所以也不会做的太难看。你可以放心。如果还是有些没底，回去璃都以后找父亲商量商量。他足智多谋，和祖父两人不比张太师差。你们杨家到底常年在外，对璃都很多弯弯绕并不是太清楚。”

杨益之想到了自己还在璃都的老丈人，心下松了不少。“好，这次回去我一定好生拜访一下岳丈。我们出来这么久，家中都没有一个主事儿的男人。多亏了海家这么久一直不离不弃。我一定不会忘了海家对我们杨家的泼天的大恩大德。”

林清雪摆摆手，笑的眼睛弯弯的。“我相公都说了，你是我们一家人，这么和我说话，又是什么大恩大德的，又是报答的，你这是让我难堪么？不用这么说，我们海家和你们杨家是同气连枝，以后日子长着呢，两家互相照应也好。”

杨益之点点头。“这是自然的。玉瑶如今给我们杨家生下了嫡长子，思琦亿欧嫁给了太子殿下，以后咱们杨家和海家，两家就是一家了。”

说着，杨益之仿佛想到了远在璃都的孩子和妻子，心头生出一丝向往。“这次回去终于可以见到他们母子俩了。”

海长琉拍拍杨益之的肩膀，似乎是过来人似的。“我当时见到自己孩子的时候，心情估计就和你现在一样。不过你回去以后孩子估计都要半岁了，到时候都会好玩儿了。”

杨益之抬起眼看向海长琉。以前他很嫉妒海长琉，凭着他这样的才能何德何能能娶到林清雪这样的女子。可是当自己已经定下来，什么都有了，什么都知足了以后，看着海长琉，就能感到这个男人身上强大的包容和温和。难怪林清雪会当初什么都不计较的跟着他。海长琉身上的温和和敦厚是璃都哪个世家子弟都不曾有的。即便是他自认为良好的杨益之也不可能达到的。杨益之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古怪的念头。若是海长琉以后做了皇帝，以他这么包容所有的心情，只怕他们这些臣子会过得更加舒服一些。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又被他自己吓得给压了回去。杨益之有些心虚的看了林清雪和海长琉。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将这边关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一通，也不要在这里多说了。毕竟杨旭身子还不是太好。就起身拱手要走。“大哥，嫂子，我帐中还有事儿没做完。父亲那边儿也需要人照顾。就不在这里多都留了。若是还有什么不懂得，让人去叫我就行。”

海长琉和林清雪也没有多留，如今正在正式交接的关头，杨益之确实是个大忙人。海长琉将他送到了门口。“好，你自己去办事儿吧。我和你嫂子也将如今的局势好生梳理一下。”

杨益之转身就要走。林清雪却叫住了他。“小侯爷，托你个事儿。”

杨益之顿住脚步。“嗯？什么事儿？”

林清雪看看外头无人，压低了声音。“麻烦您将黄忠副将叫来一下。我和相公不便在这个时候和他多交集。但是还是有很多事儿要和他商谈。麻烦了。”

这个不是什么大事儿。虽然黄忠如今已经确定要留下来了，但是人归根到底还是杨家的人。杨益之点点头。“好，我一会儿就让他过来。也确实，以后黄忠将会是你们很大的助力，和他好生谈谈吧。这人是我父亲帐下一民老将的儿子，也算是我们杨家的家臣了。他知道我们杨家和海家的关系，以后会全力辅佐你们的，若是有什么不懂得或者什么需要的，就及时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