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酒被老廖搀扶着,脚步蹒跚的往山下去。在京城一晃就几十载,一辈子都要走完了,他临致仕了才想起自己终是要落叶归根,要回到故里的。出走半生,回来他们都不再是少年了。不知道她这大半辈子,过得是否如意呢?老祭酒近乡情怯,想要知道有关于杨桂芝的事情,又害怕会给她带去困扰。最后,还是学生王志远知道了一星半点关于老师年轻时候的感情纠葛,这才替他派了人暗中过来西河村调查。原来当年,杨桂芝在老祭酒杨霄上京赶考之后,就被族里安排着说亲,想要将她远嫁出去。杨桂芝哭过,也反抗过,可最终抗争不过命运。就在她打算屈服的时候,隔壁村的村长请了媒婆上门来给杨桂芝说亲。村长家的儿子,是个病秧子。但村长愿意给丰厚的彩礼钱,替儿子娶个漂亮媳妇儿回去冲喜。杨母原本是不太愿意,她听说那个病秧子是先天不足,常年都要喝药,她还听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女儿嫁给他,年纪轻轻就得守寡,这叫她怎么忍心?可杨桂芝自己愿意。她不肯远嫁,宁愿嫁给那个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冲喜。就这样,杨桂芝嫁到了隔壁村子去给病秧子丈夫冲喜去了。开始的时候,村长一家对杨桂芝还算过得去,毕竟是花了大价钱娶进门的儿媳妇。可后面儿媳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后,家里人对她的态度就慢慢变了。病秧子的身体如何,作为亲人的哪里能不清楚?新娶进门的媳妇儿肚子大了,是谁弄大的?肚子里揣着的又是谁的野种?就在杨桂芝遭受着全家质疑的时候,病秧子站出来护住了她。他说孩子是他的,暂时堵住了悠悠之口。可惜的是,病秧子终究没有撑到杨桂芝将孩子生下来就走了。他一走,杨桂芝就被扫地赶出了家门。要不是因她腹中还有一块肉,村长一家也不敢造孽损阴德,如若不然,杨桂芝肯定逃不过被悄悄弄死殉葬的命。但要他们家留着母子在家里供着,白吃白喝,还要给别人养野种,绝无可能。彼时,大着肚子的杨桂芝无家可归,只能挺着大肚子投奔了附近的一间尼姑庵。原主马老婆子当时就是在尼姑庵中出生的。杨桂芝带着刚出生的闺女在庵中住了三个月,直到杨父杨母和几个关系好的本家亲戚寻到了她,这才将她们母女带回了西河村。西河村的村长和族长也知道,杨桂芝会落得那般下场,是缘于他们的逼迫。知道杨霄如今已经入了翰林,仕途顺利的话,也不会轻易回村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杨桂芝母女俩在西河村安顿下来。只是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嫌弃杨桂芝克夫被休回娘家,晦气,不愿意跟她多来往。杨父和杨母相继去世后,就只剩下杨桂芝母女相依为命过日子,在村子里,遭受过不少白眼和轻视。王志远查到的基本上都是比较粗浅的情况。他怀疑过杨桂芝会答应嫁给病秧子冲喜的动机,于是又深入的让人查了查。最后,自然而然就查到了西河村的族长和村长身上去了。原来,在从中作梗的人,就是这两个老东西。他们打着为杨霄好的名义,背地里做了不少事。先是向杨桂芝施加了压力,仿佛她抓着他不放,就是拖了杨霄的后腿,就是十恶不赦。杨桂芝当年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扛不住威胁和压力,选择顺从委屈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或许她能真正对杨霄忘情,没有在杨霄上京之前将自己交付出去的话,她的一生,不会如此的坎坷。可正是因为她太爱杨霄了,她才不愿意再接受其他的男人走进自己的生命里。得知这个真相的老祭酒很悲痛,可他连找当事人对质的权利都没有。当年的村长和族长如今早已作古。就连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人,也早已经离世。老祭酒让学生王志远不要再查下去了。往事已矣,斯人已逝,再把陈年旧事挖出来,只会伤及无辜。他了解杨桂芝的性子,当年发生之事,她定然是死守着秘密,一点一滴都没有泄露给她女儿知晓的。老祭酒此时内心纷乱又复杂。他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再去面对马娘子了。就在他被老廖搀扶着来到山脚的时候,正好与上山而来的马叔明不期而遇了。“老先生!”
马叔明惊喜万分,眸光如同镁光灯一般熠熠生动。他原本想着等祭拜了外祖母再寻机找到老祭酒的祖宅去叨扰他老人家,不曾想,竟叫他在山脚下遇到了。这难道就是命运安排好的缘分?老祭酒眼神迷离的望向了马叔明,他虽然年纪不轻了,可却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马叔明那张脸俊朗的很,又曾让他留下过印象,自是不难认出。“马秀才,你怎会在此?”
老祭酒问出这话后,这才反应了过来。他浑忘了,马秀才就是马娘子的儿子。所以,他也是来祭拜桂芝的......“老先生,今日恰逢学生外祖母的忌日,是以学生才会一早从县城赶路来到西河村。学生正打算上山扫墓,没想到竟会在此遇见老先生!老先生,原来您也是西河村人么?”
马叔明语气亲昵的上前寒暄。老祭酒想到马秀才就是自己的外孙,再看他的时候,就像是开了滤镜一般,少了之前的挑剔和不满,笑容也不自觉的和煦了两分。“正是,老夫是西河村人。”
老祭酒说着,将自己的住处告诉了马叔明,“既然你还要上山祭拜,那老夫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一会儿有空了,可以来老夫家中坐坐。”
马叔明喜不自胜,有种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的感觉。他好似离目标又近了一步。接下来,他定要好好表现,牢牢地抓住一切机会,争取能够拜入老祭酒门下。“学生祭拜完下山,再去叨扰老先生,您先慢行!”
马叔明内心欢腾,可外表仍然是一派淡定从容,恭敬的给老祭酒行了一个书生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