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天后，肖悦收到苏浩阳的信息：“手术没有成功，我妹妹走了。谢谢你这些天以来对她的关心。”

听到这个噩耗，肖悦悲痛地流下眼泪。虽然她和苏雨诺只有一面之缘，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份乐团成立之初美好的回忆，在病魔前如此脆弱。一系列的经历，也让肖悦悟彻了很多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可这些跟生命比起来又算什么呢？苏雨诺死后，单位给了一笔抚恤金，加上她的身故险，苏浩阳又东拼西凑，把从朱江音那借来的钱如数偿还。在肖悦的联络下，遗失的几件乐器被运送回校，摆在排练室里完好如初。肖悦再次来到干部看守所，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陈子弦还是一副萎靡、无所谓的样子，看着眼前的肖悦，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来了？该说的上次我都说过了。”

肖悦心中一阵酸楚，含着泪光盯着他，问道：“陈子弦，你这是何苦。你到底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陈子弦回道：“我天天被他们问，这两天好不容易不问了，你又来，能不能让我清净一会……”“我全都知道了。我去了一趟上海，见了苏雨诺。”

肖悦打断他的话。陈子弦惊恐地看着肖悦，神情瞬间变得慌张：“你……你知道什么？”

“你想给她治病，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如果早点说的话我们都可以帮你去借钱。”

肖悦带着遗憾的口气说着。“你是怎么知道的！肖悦，求求你别跟其他人说，求求你……”陈子弦先前傲慢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卑微。肖悦摇摇头接着说：“陈子弦，你为她付出这么多真的值吗？你们不可能回到当年了。”

陈子弦的情绪更加激动：“胡说！她和我都做过约定，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肖悦觉得陈子弦对苏雨诺陷得太深，以至于失去了理智，必须要掐断这个念想，才能救他。“她不爱你了！”

肖悦打断他。陈子弦仍反驳道：“不可能，你又懂什么？我和她在一起那么久，感情多深你知道吗？”

“她已经死了。”

肖悦再一次用冰冷的语气打断他。陈子弦如同被雷击一般，隔了好一会颤抖地问着：“你说什么……你一定在骗我！”

肖悦继续说：“她真的不在了。临走之前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她早已不是你心中的那个苏雨诺，毕业后你们就已经分道扬镳了，理念和价值观都不一样，你们不是一类人。其实这一点你早就知道，别再欺骗自己了。”

陈子弦没有再说话了，他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肖悦从没见他这么哭过。肖悦接着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但现实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向前看。我也知道这些年一直支撑你工作的动力，就是心中始终放不下她，现在这个念想没有了，所以你崩塌了。前段时间我也经历过这种感受，后来想明白了，我们都不该把自己的追求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要为自己活着。”

陈子弦这才抽泣着说：“肖悦你别说了，让我冷静冷静。”

肖悦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停歇下来，递过去几张纸巾。陈子弦擦擦眼泪继续说：“没有意义了，都结束了，我犯的事自己会去承担的。”

肖悦说：“苏浩阳已经把借的钱还了，乐器都退回来了。这事我已经向学校汇报过，你应该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最近省委巡视组重点巡察，要抓一批工作不力、滥用职权的典型。你的工作估计保不住了。”

陈子弦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回道：“谢谢你肖悦，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不配当你的老师，我没守住底线。”

肖悦接着说：“纵使所有人都说你坏话，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善良正义的好老师。从那个时候因为调整岗位你和我争执，我就觉得这一定不是你的本心。现在我全明白了，你对苏雨诺的执着，重情重义，真的让我感动。”

陈子弦说：“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一种力量和执念支撑着他做所有的事，也愿意让他舍弃一切。”

肖悦回想起了她和陈子弦认识以来的种种过往，从面试到第一次失败的排练，再到担任助理、勤学本领，再到登台演出、自己创作，每一步都离不开陈子弦的影响。她深情道：“陈老师，不管怎样，您永远都是那个我最敬重的老师。对待工作，你勤勤恳恳，充满责任心；对待爱人，你付出了自己全部，做了所有自己该做的；对待学生，从我最初的跌跌撞撞，你没有嫌弃，而是一路指引和栽培，哪怕我犯了错也能包容，尽到了老师的责任。”

陈子弦含着眼泪说：“肖悦，你也是我最好的学生，我没有看错你，继续你的路走下去吧！”

肖悦这时站起来，郑重地说：“陈老师，你是我的榜样，谢谢你对我的关照，也希望你能放下执念，放过自己，过好以后的生活！”

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陈子弦看着肖悦离去的背影，再一次流出眼泪，不知以后再见又是什么场景。事件告一段落，肖悦为此付出了大量的时间精力，错过了考研的报名。当然，在那样的状态也没有心思去复习备考，这便是她为此而付出的代价。现在，她已经有了目标，好好完成自己的大学学业，复习一年继续考研，她想留在这个学校，留在乐团，继续完成陈子弦的事业。图书馆依然是她常去的地方，这天正专心的复习着，只见赵成彭又坐在了对面。对他的态度，肖悦不反感，也不喜欢，毕竟帮助过自己，还是会当朋友一样看待。赵成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肖悦：“江思敏前两天找了我，让我把这个给你。”

肖悦疑惑地接过信封，不明白已经形同陌路她为何要给自己写信，又写了什么。她小心打开，拿出信纸，开始阅读着江思敏手写的文字：肖悦，写这封信给你，是想说一声对不起。我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想说说我的心声，让自己心里好受点。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因为你有热心、善良。可是后来你的努力和过人的天赋，让我看到了无限的压力。我一个音乐生，无时无刻不想在专业上获得成就，可总是比不过你。陈子弦一直没有重视过我给我好的机会，我的专业老师们也对我不看好，说实话，我羡慕你，更嫉妒你。但我从来没有放弃，一直用自己的方法证明给别人看。我太在乎荣誉了，以至于迷失了方向，通过欺骗的手段占有了你的东西。拿了比赛的金奖，我原以为能得到大家认可，可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好。毕业论文和作品分析上糟糕的表现让老师质疑我的能力，乐团同学也开始怀疑这首作品是不是我写的，各种各样的谣言和讨论满天飞。当然，那些不是谣言，我真的快顶不住了，处在崩溃的边缘，可我没有向大家坦白的勇气。肖悦，你和大家说明真相吧，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这样我也解脱了。最后，祝你一切都好。肖悦看着信件发呆，曾经的知心朋友如今变成这个局面，让她心痛。肖悦当然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眼下她犹豫了。“她说什么了？”

赵成彭好奇地问，他并没有看过信件。肖悦慢慢递给他，赵成彭仔细地读了几遍，随后问道：“事已至此，肖悦你打算怎么办？”

肖悦平淡地说：“就这样吧，我不打算说出去了，算了。”

赵成彭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肖悦接着说：“乐团刚拿了比赛金奖，这个时候我不想闹出这样的丑闻，就当是我们乐团共同创作的吧。这份作品对江思敏的专业至关重要，而对我，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就至此为止吧。”

赵成彭感慨道：“真不知道还有没有你这么好的人了，处处为别人考虑。”

肖悦又说：“每个人都有愿意舍弃一切而坚守的东西，江思敏也是如此，所以我尊重她的选择，只是道不同，各自安好吧。”

自从肖悦在医院听完苏雨诺最后一次演奏，就再也没有出现幻觉，她的生活也步入正轨，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这一段难忘的经历，使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成长。陈子弦违规出售国有资产，对待检查组态度顽抗，拒不配合，撤销其中层干部身份，给予开除公职处理。因涉案金额较小，相关资产也被主动追回，免除刑事处罚。在巡视组“回头看”的过程中，翻出了吴广生的旧案，查处了一批涉案官员，黄军曾涉嫌向吴广生行贿已被立案调查；李雪丽家庭关系不和，被自己丈夫实名举报，涉嫌与校领导有不正当关系，也被立案调查。正如那句话所说，人人都有愿意舍弃一切而坚守的东西，有些人因此实现了梦想，有些人却付出了沉重代价。世界既公平，也不公平，但人们始终相信，正义会迟到，却从不缺席。时光在流淌，四季在回旋，转眼间五年过去，城市的大街小巷仍然烟火缭绕，校园里秋季的芬芳依旧迷人。艺教中心的办公室，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身穿白衬衫、黑色中长裙，披肩长发，打扮略显成熟，但皮肤白皙，个头不高，青春气息未去。她捧着一堆乐谱，快步前往排练室。房门打开，只见里面整齐地坐满了同学，乐团新一周的排练又要开始了。“肖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排练了？天还没黑呢。”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问道。那女子正是肖悦，此时她已经成为了交响乐团的负责老师和排练指挥。她拿出手中的乐谱，看看窗外，向同学们说：“今天我们来排一首老曲子，这是我们交响乐团五年前的原创作品，当年还帮我们拿下了全国艺术节比赛一等奖。”

同学们纷纷好奇道：“哇，这么厉害，肖老师，是你写的吗？”

肖悦笑了笑：“一首很美的曲子，它叫《霞光之舞》，描写的是晚霞的美景。曲子的作者可不止我一个人，而是我们乐团集体智慧的结晶。”

学生又问：“所以今天提前排练，是让我们感受这个曲子的氛围吗？”

肖悦回道：“没错，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音乐的力量。咱们开始排练吧！”

经过几年的磨炼，肖悦已经拥有非常成熟的排练和指挥技巧，动作娴熟、从容优雅，她的性格也更加开朗乐观，学生们都很喜欢。一阵电话铃打断了排练，肖悦接听道：“喂，你好。”

对面回道：“喂，是肖老师吗？我是学校门卫，这有个人要进校，说是找你的，我跟你核实一下。”

肖悦疑惑道：“有人找我吗？我不知道啊，他是谁？”

没等回答，只听门卫在那头说：“哦哦，是你啊，我都没认出来，进来吧，随后挂掉了电话。”

肖悦一头雾水，来不及多想，抬起手继续说：“来，下面我们完整的把曲子演奏一遍。”

正当演奏到高潮时，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个男子轻声走进，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肖悦不自觉转头一瞥，竟是陈子弦。只见他比五年前苍老了不少，眼角多了皱纹，头发也白了大片，穿着像是一个工人打扮，难怪刚才保安没有认得出来。自从五年前在干部看守所的最后一次谈话，肖悦再没有见过陈子弦。她难掩内心激动，手上动作开始慌乱，想停下来和这个老朋友打声招呼。陈子弦却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她继续演完曲子。音乐的魅力在于，它不会随着时间和人物的变化而改变，但是每一代人去诠释着相同的音乐，又会赋予不同的含义。这首《霞光之舞》，承载着他们的记忆，也展望着美好的未来。熟悉的长笛尾音，结束了这首美妙的乐曲。此刻，夜幕没有降临，窗外的晚霞仍绽放着亮丽的光彩，夕阳照映在肖悦和陈子弦的身上，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露出了平淡却甜美的笑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