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爆锅的声音，把张得生从睡梦中惊醒。他赶紧揉揉眼睛坐起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但他知道，妻子起来做饭，说明时间已经不早了。穿好衣服，他拿起桌上爷爷留给他的老怀表，怀表指针指示，现在已经是早上五点10分了。“饭马上就好，你收拾一下桌子吧。”

妻子听见屋子里有声音，知道丈夫起来了，在厨房一边炒菜一边说。张得生从里屋出来，一边挽着袖子准备洗脸一边对妻子，“你起这么早。”

“嗯，我昨晚几乎没有睡。”

“怎么了？兴奋的？”

张得生停下洗脸的手，回过头看着妻子。“嗯，有一点。不过……我还是对你借公款这事有些担心。其实……你说是借公款，但其实……不是就是你和你们经理知道吗？这不算偷？”

杨兰这时已经把菜炒好了，她拿过手边的盘子盛好，放在了灶边。“哦，这事啊。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有了钱马上就还上，又不是不还了，怎么算偷？你想，偷是拿了，谁还还？咱是经过领导的，只是借。你放心吧。”

张得生放下心来，开始洗脸了。饭菜上了桌，两个人开始面对面吃饭，张得生这才看出妻子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瞧你，不用担心了，我今天就去张罗钱去，等开春把房子再好好收拾一下，咱就搬过去。”

“嗯，你再好好看看，也别太着急。”

杨兰给丈夫夹了一块土豆放进他的碗里。放下了思想包袱，杨兰也咽得下饭了。“星期天你也去看看。这么大个事，不能我自己做主。”

张得生也给妻子夹了团菜放进她的碗里，“多吃点，我老不在家，你可受苦了。”

精致的小煤油灯跳动着橙黄色的火焰，将这对小夫妻的身影映照在玻璃窗上，而此时的窗外，天已经开始渐渐转亮。杨兰和张得生感觉到，他们的日子开始像这天空一样，会越来越明亮的。镇供销社大院。张得生风风火火地从火车站赶回来。因为这几天的大雪，今天火车晚点了。王得江到单位已经过了七点半。大院里同事们都在清雪。因为离春节还有些日子，大家也没有把雪运到院外，只是堆在院子的周围，只露出大半个院子方便出行就够了。当地人都戏称这个镇子是块风水宝地：只要有雨有雪，别的地方可以不下，但这里是必须下的。夏天有时看看天上有块厚些的云彩，都要小心，可能会被它浇成落汤鸡的。风更是家常便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几天没有风的？所以镇上的人也都习惯了，下雪只要在春节前，就不愿往院子外运，因为你就是运出去了，几天后基本上又被大风给吹回来了。要是不运呢？堆在院里，就成了雪墙，虽然大风也会把雪吹得满地都是，但因为有了“雪墙”的阻隔，地上反倒是会少很多雪了。张得生进了院，赶紧取了大竹扫帚开始清扫同事们漏下的雪。大院里充满了说笑声。清完雪，张得生一边帮仓库管理员收清雪工具，一边在人群中找寻着胡经理。但一直到院子里最后一个人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也没有看到胡经理的影子。“小李，胡经理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张得生问仓库管理员。“谁知道，可能又出差了吧。”

小李收好工具，关上仓库门。“走，到我屋呆会儿。”

小李拉着王得江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几天你没出差啊？”

小李问。他把头上的狗皮帽子摘下来，扔到办公桌上，拉出椅子坐了上去。头上升腾起股股热气。张得生也把头上的狗皮帽子摘下来，把帽耳朵翻上去，在帽顶上系好，又把帽子戴在了头上。他拉过小李对面办公桌的椅子坐上去，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取出两支，一支递给小李，另一支放在了自己的嘴里。小李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火柴，划着了，先给张得生点上，又回手给自己的也点着了。张得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紧接着就是一阵的咳嗽。咳得他脸憋得通红。“你看你，唉呀，看来你这烟还是诫了吧……”小李吐出一口烟，半开玩笑地说，“你诫了，我还没地方蹭烟了呢。这样，你别诫，你抽的时候小点口，啊——”“哈哈，就冲你这句话，我还真得诫了。我算发现了，我这一盒烟，我没抽多少，都给你小子抽了。”

张得生好容易喘上这口气，他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敲着手里的烟盒说。两个好朋友开了会玩笑，说到了正事上来了。“得生，你上次说的那个房子，我劝你先别急着给他钱。”

“哦？为什么？”

张得生满脸狐疑。“你想啊，现在是冬天，这房子有什么毛病没有都叫雪给盖住了，哪能看得见？我劝你还是开春之后买。雪化了，你到里面看看，看漏不漏雨，也看看透不透风，再看看有没有其它什么问题。”

“嗯——你说的对啊。”

张得生觉得小李说得很对,“谢谢你啊。”

“呵呵，咱俩，谁跟谁啊。”

小李吸了一口烟，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又向张得生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老张，我有个发财的道，你敢不敢走？”

“哦？”

张得生眼睛一亮，把身子也向小李这边凑过来，“什么道？说说看。”

“嘿嘿，要说这个发财的道还就咱俩走最方便”小李一脸坏笑。他站起身，拉着椅子凑到张得生的身边，更低的声音说，“卖木耳！”

“卖木耳？”

张得生听到这三个字，身子不由得一震。“是啊。”

小李死死盯着王得江，他知道，如果张得生不同意，相反把这三个字告诉给经理，他将面临着什么。七十年代的中国，人们已经没有，或者更准确些说，是不敢个人想着做买卖的。小李是个不甘受苦的人，他为人热情豪爽，又有想法，因为和张得生关系莫逆，才和张得生说出这个想法。“小李，你胆子可不小，去年老李刚被蹲起来，你忘了？”

“你别吓我。”

小李脸上严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张得生。“木耳可不好弄啊。”

张得生也盯着小李，“咱供销社每年收的木耳都是有数的。你想弄出点来卖？那太难了吧。”

“要是能直接弄出来就卖，我还用找你，仓库是我管的，我随时不就弄出来了？”

“那你是……”张得生马上意识到小李的意图了，“你是要我做假帐？”

“嗯。”

小李微笑着点点头，“老张，你知道现在木耳多贵啊，咱不用多，一百斤里扣一两，咱俩手头可能宽裕不少啊。你现在要买房子，就指咱们这一脚踢不着的两钱，什么时候能还上？”

小李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回头问张得生“给你来杯？”

“不了，我这就回去。”

张得生站起来，拿起手套往外走。“张哥，干不干你好好想想。今天我和你说的可得保密啊。”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让我想想再说。”

张得生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张得生走了，小李却已经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他在办公室里怎么也坐不住，心里直打鼓，“这个张得生不会把我给出卖了吧？这小子如果和经理说了，我可就惨了。搞不好饭碗会不会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