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再度与陆务观相逢的时候,两人眼底都有沧桑的神色。惊鸿一瞥间,仿佛时光匆匆流逝。物是人非,世易时移,我想,说的便是这样一番光景。我明白,他一定是看到我了。七年不见,原来他已是尘满面,鬓如霜。原来我们都很老了。心也很老很老了。那一日的沈园,春日迟迟,杨柳依依。我跟丈夫赵士程旧地重游。赵士程是我的第二任丈夫。算起来,我嫁给他原来已经有七年了。这个宽厚温和的男子,望着我时总是眼神晶亮,温和的眉眼间带着无限关爱与纵容。我想,世间再也找不出一个似他待我这般好的男子了吧?面对这样的一个人,纵使无爱,数十年来的朝夕相对,也总是生了情。沈园杨柳依依,春色如画。猝不及防地,我看到了不远处柳荫下那个熟悉而落寞的身影,好生熟悉。大约是感觉到我的目光,青衫男子蓦地转过身来,两人俱是一愣。我的心仿佛骤然抽紧……那个柳树下面如冠玉的男子,不是他又是谁?旧爱新欢同时出现,纵使他们两人亦是旧相识,到底是尴尬的。故人相逢,走亦是错留亦是错,于是我尴尬地错开目光……我的丈夫赵士程眼中滑过一丝关切与了然,对我说,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再陪你逛园子了,一会儿叫小蝶陪你回来。说完深深望了我一眼,朝我温存地一笑,转身走远。世间女子所求的,也不过是能得白首一心人,他能宽容体贴至此,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是赵士程离开,我的心底忽然便有些无措。一抬眼,柳下的青衫男子也正在望着我。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太多,仿佛无限的落寞辛酸,半生的辗转凄凉……唯一似曾相识的,是眉眼间依然如故的深情。于是我派侍婢小蝶,端了一壶酒和四碟我亲手做的小菜,送到他面前。两年前与丞相之孙科场相争,求取功名受阻,他的心中,一定是落寞的吧?何况我明白,以他清高耿介的性子,必不肯见容于官场……他抬头,眼角却忽然浮了泪。他终于走近了我亭中,仿佛有些害怕,又有些迟疑,半响,第一句却是开口问,婉儿,你还好吗?我转身,听到自己声音透着刻意的疏离淡漠,陆公子请自重,我已是赵夫人,被我的夫君知道了,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看到那只握酒杯的手生生僵在了原地。我明白他一定被我刺痛了,曾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不是没有恨的……可是为何此刻,我的心底却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陆务观啊陆务观,当日明明是你先放开了我的手,任由你的母亲将我驱逐出家门,为何今日,反倒是你做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来?他的声音滑过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我忽然就想流泪,可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字字决绝,“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一切既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你我不必再见面了吧。”
今生,也不必再见面了吧。这样说完,转身,泪如雨下。二、【我行柯山眠酒家,初见窗前三四花】十年前,我的父亲唐闳是光州通判。我与陆游,是中表之亲。我父亲很喜欢这个外甥,将毕生才学倾囊相授。而陆游,小小年纪天资十分聪慧,已显出不凡的才学来。那年的我十三岁。陆游十六岁,因要赴京参加科举考试,来到唐府念书。我们二人得以熟识。那日我正在房间练字,忽然听到碧纱窗外响起一阵争执声,越来越大。掀开竹帘走出去,我看到管家正对着母亲的两个贴身侍婢盘问什么。原来母亲丢了只镯子,管家怀疑是她二人所偷。只是两人谁也不肯承认做了盗窃之事。其中一个杏脸桃腮的丫头一脸怒容,挑眉道,“秋蕊你每天替夫人梳头,定是你拿了这只镯子……你快把这只镯子交出来,不要拖累别人!”
“盼儿姐姐,你也不必咄咄逼人。清者自清……不是只有我能进夫人房间,你也能进夫人房间啊?”
另一个圆脸的丫头神色倔强,针锋相对道。盼儿气道,“你的意思是这镯子是我偷的了?!”
“那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二人口齿都极为伶俐,管家神色一脸为难。见状,我忍不住上前道,“这有何难?母亲的那只镯子,原是用乌钱子洗过的。偷了它的人定会忍不住试戴一番,如此腕上一定会留有痕迹的。”
我一边说,一边留心观察她们两人的神色,只见盼儿果然慌乱地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手腕。这时,我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朗悦的男子声音,“好聪明的女孩子。”
转过身,我看到了一个仪态潇洒,神情磊落,眉目清俊的少年,正双目炯炯望着我。“在下陆游,表字务观……你一定是表妹唐婉了?”
我天生早慧,已听闻姑母家有一位自幼聪慧、文思敏捷的小神童。不由多打量了他好几眼。那双漆黑双眸望着我时,隐隐有光华流转,眉眼宽和温厚,丝毫看不出日后会有薄情的一日。那时眼里虽存了几分少年的影子,却都没有机会将彼此放在心上。再次见到他,眼前的人已经高出我很多,身上多了种介于成熟男子跟稚气少年的味道,尤其身上有一种冷峻沧桑的气质,很是吸引人。十九岁的陆游第二次来唐府,徘徊多日。两人日夕同窗共读。我听到父亲常常指着他的文章称赞说,务观文采斐然,日后必是一代诗才啊。可是陆游,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其实这些经世致用的文章,又何足道哉?朝廷不思进取,偏安一隅。前耻未雪,已为生平之憾……大丈夫当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说着,清俊的眉目里闪烁着一种踌躇满志、挥斥方遒的耀眼光芒。我呆呆望着他,只觉面前的男子汉忽然有些高了。站在那里,竟隐隐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那一年的元宵节,母亲叫我跟姐姐们在一起绣花。可是自恃才华出众的我又哪里肯?闹着要去街上看灯展。长廊下遇到他,他笑着与我寒暄,你怎么不和你姐姐在房间绣花呢?我忽然有些气闷。他这番话却又激起了我心底的高傲,“男子可以读书,可以进平戎策,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女子为什么就要被关在房间绣花呢?”
只觉面前的人眼神重重一怔,望着我时,明显多了种不同的味道……很多年后他才告诉我,就是这番话,令他真真切切地爱上了我。或许年少的感情都是这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眼中滑过一抹晶亮。对我说,我有办法,我带你出去……说着牵起我的手,轻轻巧巧绕开唐府看守的下人,径直翻过后院的墙来到了街上。那年的元宵节格外热闹,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空中腾起无数烟花,如缤纷花雨,他牵着我的掌心,忽然就有了温度。我抬头望着空中璀璨烟花,只觉身侧的眼神清透动人。他怔怔盯着我,黑亮的瞳仁嵌了满树烟花,仿佛要碎裂开一样。将一只凤钗戴在我的头上。说,这是我们家传的凤钗,母亲叫我送给以后的意中人……你,就是我的意中人。烟花开过,一生情定。三、【满城桃李争春色,不许梅花不成雪】梅又开了。我将目光回到窗外。外面白雪簌簌,映着几株梅花,婆娑动人,仿佛在尽力绽开生命的最后一抹浓艳。身体还是很差。那日从沈园回来后,我的病更重了。小蝶回来匆匆替我关上窗子,“您又在这风口吹……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身子。”
小蝶跟随我多年,原来她一样不懂我的心事。我想起当日,我嫁入赵府第二天乘轿经过群芳楼,遇到被老鸨责打奄奄一息的她,心中生了不忍,便将她带回了赵府。这么多年,她已出落成一个秀美动人、行事稳健的婢女。可我心底从来没拿她当婢女看。我望着她,忍不住问,“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多日未开口,原来连自己的声音也这般沙哑。小蝶闻言脸一红,神色滑过丝不自在,小姐您又在取笑奴婢了。您说的小蝶不懂,只知道您若是着凉了,老爷又该心疼了。我一愣。忽然就有些愧疚……我这样想着他,我知道不该,毕竟我已嫁给了旁人,徐娘半老,青春不再,难道还妄想再续前缘不成?可是或许是病了的缘故,往事就像铜炉里的香气,不断涌入脑海……陆府第二年派人向唐府提亲,顺理成章地,我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后来也过了很久的一段快乐时光,赌书泼茶,吟诗作画……仿佛世外桃源。两情相依的缱绻,以至于我忘却了人间疾苦,忽略了陆母唐氏对我的日渐不满。其实大婚那日奉茶时我便能感觉到,他的母亲既不讨厌我,但也不喜欢我……我只道做好我该做的,安守儿媳的本分,那么总有一天,能令唐氏抛开对我的那一点成见。何况我亦是官家令媛,自幼被父母捧在掌心。是以当日的我心高气傲,以为自己能事事忍让已是给足她面子了,还要我怎样?可是我错了。那一日我从寺中回来,门内传来砰地一声,茶盏破碎的声响,随即陆母抬高声音骂道,“除了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府里晃来晃去……沏碗茶也不中用,要你们能做什么?”
接着传来碧水唯唯诺诺的声音,“夫人息怒,奴婢知错了。”
“叫你们在少爷身边,原本指望能对他多加规劝,于读书、功名上多用心。你们倒好,陪着他一起胡闹……再叫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
心底一黯,碧水不过是府上一名婢女,何论‘花枝招展’一说,更提不上规劝云云了?我瞬时明白了这番话是冲着我说。我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掀开帘子进了内堂。“娘有什么话,直接冲我来好了……何必平白拿个丫头出气?”
陆母抬眼,见到我,终于垮下脸来,“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年轻夫妻贪图闺房之乐,也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该失了分寸……你成日占着我儿子,叫他如何有心思读书?我们这样的人家,功名是第一要紧的。何况你嫁进我们家这些日子,迟迟未能添得一男半女……这话无异于直接指责我不要脸了……我脸涨得通红,正有些无措,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道,“娘……婉儿过门不过半年,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至于功名,我答应您去考就是了。”
我回转头,长身玉立的陆务观一掀帘子而入,上前挡在了我面前。其实我明白,陆母动辄寻我的不是,其他原因也不过是由头而已……归根到底,仍然是嫌我不能生育罢了。可是我,却不得不向这样的环境屈服。那段日子,我的生活压抑而逼仄,他是我唯一的快乐……药很苦,一碗一碗喝下去,可是没有一碗能帮到我达成心愿。他心疼地接过我手中的碗。不要喝了,即使咱们一辈子没孩子,也无所谓的,有你就够了。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风气中,他能这样说,我心底十分感动。想不到,我在闺中的时候自恃文采风流,聪明灵动……到头来,最大的作用仍不免是替一个男子传宗接代罢了……纵使那个人,是我爱的人。铜盆里的炭发出哔剖一声响,我恍然回神。原来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却还记得这样清楚。桩桩件件好似昨天。“夫人,您……”小蝶神色小心道。我摆摆手打断她。心里想说,没有便好。这一生女子爱错人,非常之辛苦。大概是回忆往事真的会累吧?此刻心底只觉无限疲惫。自己从心到身,都已经很累很累了。小蝶忙道,“您歇会吧。”
说着替我添了炭,转身离开。朦胧之间,有人替我掖了被角。睁开眼,那一瞬竟恍惚以为自己真的见到了他……我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忽然涌出一串泪水。他替我拂去眼角的泪意,声音蓦然将我从梦境唤醒,“饿了吗?我叫小厨房给你煮了清粥……小蝶说早晨的鸡丝面,你不过尝了两口就不肯吃了,想来定是做得不好吃。”
我望着眼前男子熟悉的清俊眉眼,忽然就忍不住心酸。原来是他,不是他……心底愧疚更甚,勉强笑道,“不饿……你不忙么?”
话音未落婢女送来两碗粥,四样小菜,一碟冬笋炒火腿丝,一碟豆腐,一碟虾仁,一碗黄瓜。赵士程将勺子递到我手里,唇角挂着一如既往温吞的笑,“我也饿了……陪你用完粥再走。”
我又忍不住想流泪,“这些年你总这么迁就我……一定很累吧?”
赵士程却有些手足无措,慌乱替我擦拭泪水,“好好地,怎么又哭了?莫哭莫哭……”望着眼前深情款款的人,我忽然无限心酸……是这个人,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给了我一方安身立命之所,在我被休弃回家、乡邻议论纷纷的时候,不顾天下人的反对坚定地上门提亲,也是这十年间,将我珍而重之地捧在心上……可笑我竟病入膏肓还想着别人。陆母终究看我不顺眼,再也无法忍耐,逼陆游写下一纸休书……犹记得离开陆府那天,陆务观一脸愧色对我说,你先在城南小陌的别院住一段日子,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定不会叫你受了委屈。母亲这两日在气头上,等我向她求情,迟早会接你回来的。那时年轻,总以为一切还有机会。可忘记了,承诺,往往是最没有分量的东西。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困守在一方小小庭院里……像古时的思妇,每日所盼所念的,不过是他能来看我一眼。时间煎熬着我最后一丝耐心和希望,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亲自动身去了陆府。大红的喜字张贴在门上。我才知道在我前脚离开时,他母亲已替他另择了一门亲事……邻郡的王氏。那个女人身形微胖,容貌十分平庸,看起来却很有福相。我不明白,我出身不比她低,容貌不比她逊色,诗文才华更是样样更出众……那双手,明明是一双既不会弹琴,也未必能替他操持家务的手。她能与他诗词唱和吗?她能与他心有灵犀吗?她何尝懂他的理想抱负……可为何偏偏是这个女人可以嫁给他?仅仅只是因为她会生养?我哭着哭着,铺天盖地的绝望。深一脚浅一脚、万念俱灰回到了唐府。父亲知晓这件事后,大骂陆游竖子不足以信,悔恨自己识人不清,葬送了我的终身幸福……也许有这样的父亲已经足够了,比起世间其他女子我已是幸运不少,我实在不该奢求更多的。为了叫父亲安心,也为了叫自己死心,我草草答应了同郡赵氏的一门亲事。掀开盖头的那一日,我根本没有心思打量对面的男子,是美是丑,是胖是瘦,忽略了他眼底的欣喜、心疼,声音淡漠,“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娶我。也许是出于同情,也许一时兴起……我可以跟你过日子。可是这一生,我都无法爱上你的。”
事已至此,我实在无法再相信任何男人了。他并没有被我激怒,忽然郑重盯着我道,不是同情,也不是一时兴起,是蓄谋已久。唐婉,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你了。那一瞬我眼中的惊讶更甚于他……他果真如他所说,不顾族人反对,不顾高堂侧目,事事将我带在身边,陪我赏花煮酒,饮雪烹茶,更是事事维护我,不曾叫我受一点委屈。可是为何事到如今,我骗得了旁人,为何却骗不了自己?赵士程,为什么……我还是没能爱上你?四、【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那日醒来,小蝶捧着一阙词兴奋地到我床前,忍不住道,“小姐您瞧,他们说沈园墙壁上有人题了首词,他们都去围观了呢……听说诗人跟咱们老爷是旧相识,叫陆游还是什么……此等才华,当真世间少有。”
我一怔,心底无端便是一动,原来这么久,再听到那个名字心也还是会疼……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奥?”
“这阙词一看即知是写给心爱的女子……也不知是哪个女子这么幸运。”
说着一脸艳羡的神色,将手中的薛涛笺递给我。我心底却只想冷笑。小蝶还太年轻。她还不明白。男人的爱,往往经不起推敲的……却也没多说什么。目光随意滑过纸上,不过几个字,仿佛片刻全身的血液上涌……心口一甜,我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小蝶几乎要哭出来,“小姐您怎么了?不要吓唬奴婢啊……”我摆摆手……费力地起身。纸上溅了殷红,更仿佛字字泣血,“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景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懊恼,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犹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墨汁浸透纸背,一笔一划,我仿佛能想见他写下那些字的心情……陆务观,这么多年,原来你也有悔?不然为何你也会一杯愁绪,几年离索?原来你也放不下?那么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抛弃我?其实他一直不知道,那天我跟在他新娶的夫人大红喜轿后直哭了一路……起初来到赵府,许多个孤寂无人的月夜,我独自在花园饮酒浇愁,只因我想忘记他,哪怕忘记片刻,也是好的……也是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后来我瞒着下人、瞒着我名义上的丈夫,无数次去过城南小陌,想着回来的路上,恰好那一天能遇到他呢?……可是没有恰好。我们一次也没能遇到过。如今,却果真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了。炭气熏人,我忽然气息激烈,连续咳了起来……磨笔,研磨,我吩咐一边小蝶。一边勉力挣扎着下床。小蝶一脸惊惶,手足无措快要哭出来,“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还是床上躺着,就是要写信,等您病好了再写也不迟啊……”“扶我下去……”我掐着她的胳膊。小蝶脸色苍白,却不敢违拗,扶着我到桌前。我在那张薛涛笺下提笔亦应和一阙词。“世情薄,情面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晨风乾,泪痕残,欲笺苦衷,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衰退,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写完那些字,只觉筋疲力尽。我将这张笺交到小蝶手里,叮嘱她,你我姐妹一场,请你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把它交给那天沈园相遇的公子,你什么也不必告诉他。小蝶又惊又惧,哭出声来。终于,要油尽灯枯了么?城南小陌的梅又开了吧?他可有添新衣……他可有煮雪赏梅?可惜我,再看不到了。尾声陆游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虽然眼有些花,可是心底仍然清明。宦海沉浮许多年,儿孙的搀扶下,又一次经过沈园。当年也是很久以后,他才辗转从别人手里看到她的那阙词……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一时心中无限感慨,挥毫在璧上写下: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这一生,怕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吧?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来看你了。写完这几行字,将手中的笔重重撂下。竹笔斜飞,直直插进了花池的泥里,墨迹班然似飞。众人正不解何意,转眼见放翁眼角泪光盎然。良久竟是老泪纵横。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