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并没几个人知道。当年云皇只是听人转述,如今在女儿病床之前,看她苍白嘴唇翕动,竟说了这个来,真像是直插入心窝的刀子,痛彻心扉。一时之间,前情和今朝合并在一处,令云皇眼神直看在邬瑶脸上,眼圈一下就红了,泪水扑簌下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旁边侍奉的宫女们看气氛不对,纷纷上前帮忙扶住邬瑶坐了起来。邬瑶见这话之威大大超过自己预料,自己心里也是针扎一样疼得厉害。虽然跟着掉泪,却万万不肯放松,手中抓了凤袍衣袖,口中连催:“母皇,太子怎么了?母皇,您可不要瞒我……”她不孝。为了自己的心愿,在母皇最脆弱的时候,拿这话戳母皇的心。母皇是一定会上当的。她明知道这样,明知道这样……想到这里,她自己也痛得心口满涨,呜呜咽咽地哭着。一旁守候的皇后公孙呈也在这种气氛里红了眼眶。他走上前一步,轻声向邬瑶道:“邬瑶,太子无恙,皇上担心的是你呢。”
邬瑶这才松了口气般,倚在宫女们身边,带着泪笑了笑:“太子无事,我就放心了。”
云皇起身疾步走了出去,宫女们急忙往上跟。她只挥挥手让她们离远些,自己转过廊角,将面孔埋进袖间,低声恸哭。邬瑶虽然平日怯懦,却一向是个尽忠尽善的温柔孩子。宜瑶此次临危不乱,把生死边缘的姐姐保护得很好。但她们都还那么小呢,在自己眼皮之下,一个个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她自己却懵然不知。想想看,偌大的朱雀禁宫,就这么几个孩子,她却都没有保护好。可是孩子们互相照顾着,却对她没有一句怨言。云皇只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来来去去都是悔恨,倚在转角廊下的朱红柱子旁,泪落如雨,兜进衣袖,打湿了手腕。公孙呈极少见云皇情绪失控的时刻,听得云皇出门时压不住的呜咽,一颗心早跟着云皇出门去了。他立起身来,叫了在稍远地方一直静默站着的德贵君权慧忱,低声道:“我离开一会。”
权慧忱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皇上的情绪要紧。他点了点头,没多礼,向床边而来。邬瑶静静地靠坐在床头,由着宫女擦去泪水,拧着温热的手帕擦了脸。权慧忱只是静静看着,并不发一语。接着就是喂水喂药之类的杂事,做完之后,权慧忱便让宫女们都退了远些。邬瑶垂下头:“贵君。”
权慧忱声音压抑:“皇女粗陋算计,也敢去动摇皇上心志,自以为万无一失了么?”
邬瑶知道他看破,想要解释一下,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权慧忱低声又道:“你就如此不信任我?”
邬瑶闷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权慧忱道:“我从来为你谋划着,怎不知你的意愿?本来已经在慢慢铺垫这条路了,只是不好一开始就同你说,你却以为我不管不问?你素来看我,就是这样的么?”
邬瑶摇摇头,两手扣在一起坐在那,不动,也不出声。权慧忱叹了口气:“我本想着,等你醒来,我再与你细细商量这计划的不同之处,也好顺势而变,你却如此鲁莽。”
邬瑶心里一沉。对啊,只顾着自己,却忘记了在这场事故之中,她欠了宜瑶的不是一颗药,而是一条性命了。忠君为分内之事。而她身为人臣,蒙君给予性命这种大恩,不思报偿,却要远远丢开。哪有这样的道理?权慧忱见她眼神,也知道她明白了,沉闷地道:“你欠太子这条命,又不愿意还。我平日若是这样教你的,那我趁早去宗祠跟历代先祖请罪去。”
邬瑶垂着头听着,过了半晌,才看着权慧忱的双眼,低声道:“父亲……”权慧忱怔怔地看了她一会。他心中盘算都说了清楚,只剩下他自己都不敢面对的那处感情。他忽然手足无措起来,躲避着邬瑶的目光。只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会做一位贵君,却在以前这么多年的时光里,从不会做个父亲。他女儿刚才从剧毒的侵蚀里夺回了性命,他却一直在数落她的小心思,说她的前途,说她的抱负。即便公孙皇后方才说那句,都比他说的慈爱和亲近。权慧忱抬眼望了眼女儿,这话说得有些艰涩,但一字一句,慢慢的,总算说了出来:“是不是,还不太舒服?”
邬瑶微微笑了笑,语带双关地道:“父亲在这里,我就安心的。”
权慧忱也挂着一丝笑意,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