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报信来的太子侍卫道,太子热火朝天地整顿了军务,还赏下劳军的大宴,正是要大干一场的前兆。一定不是主动失踪的。第二次报信来的是赫仁铁力的手下,言道贺翎人擒去太子为质,尚不知意欲何为。若是空口无凭还罢了,那报信的将军进上一物,令高昶彻底懵了。那是高翔宇封太子那年,他外祖独孤茂所赠的匕首。刀身来自外域手艺,轻巧锋利,吹毛断发。独孤茂专使巧匠,为它做了刻花的皮鞘,还拿纯净的红宝石嵌了独孤家的狼毒花,从来是高翔宇近身之物,完全做不得伪。贺翎,这是捏着了他的命门啊。高昶急忙令那送信武将立刻持圣旨归营,命南征军原地驻扎,又命人前往贺翎军营传达停战之意,先把前线事务稳下来再说。可晚间到了后宫,将那匕首交到皇后独孤嘉平手里时,她没掉眼泪,只是抚着那朵宝石花,淡淡地道:“他外祖的意思,原是万不得已时,还有个全了名节的打算。而今这东西倒了手,足见我儿凶多吉少了。”
高昶心中一疼,试着开解:“倒也没说是这样。”
转头吩咐宫差请五皇子高天宇前来陪伴母亲。独孤嘉平轻声止住宫差,又柔声细语地道:“天晚了。何苦为了他改变不得的事,又把他劳动起来?纵明儿早上再知道,又能怎么?皇上也不必费心,尽放宽些吧。没了这一个,还有七八个呢。左右是没耽误皇上的大业罢了。”
语毕,言笑如常,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却看得高昶脊背阵阵发冷,越加心中愧疚,自觉得无颜相见皇后。但不知为何,经此一事,萧贵妃竟然和皇后走动多了起来。十月末,萧贵妃膝下的千盈公主诊出怀了身孕,这可是千盈公主出嫁七年之后的第一番动静。公主又是惊慌又是欢喜,萧贵妃喜出望外,却也不知所措。恰逢皇后管照过代王妃的孕产之事,帮衬了萧贵妃不少。高翔宇失踪后,皇后和贵妃更是一改二十余年的针锋相对,往往整日待在一处,谈天论地说上好久的话。后宫中争宠夺利之事繁多,一向令高昶不胜其扰。但他目睹了两大后宫之首联合,发觉这宫里的气氛又有股说不上来的奇特滋味。想如从前般,于朝堂事务之外进后宫去散散心,不料嫔妃们尽是头疼脑热,没人侍奉君王。他当然知道,这是女人家觉得没指望的表现。在她们眼里,皇上老了,他的恩宠已经做不得依靠了。此时邀宠得子,说什么也赶不上竞争太子之位。这些成年皇子夺来夺去,还不是断腿的断腿,失踪的失踪?又哪能为深宫寂寞的母亲做依靠?高昶更加气闷,可又无从辩解,只得默默吃下佳丽们失望的目光,又多受了一份伤神的琢磨。昔年金樽玉臂,而今冷月寒窗。唉,终是老了。//搜寻月余无果,太子依然下落不明。高昶倒是听了线报,赫仁铁力不太驯服停战之令。但贺翎方面,陈淑予也未曾退却,祥麟总要有个够分量的老将在阵前,以免贺翎反客为主,骑到头上来。高昶安抚着赫仁铁力的战意,就想起高翔宇才从赫仁铁力手里拿过大权的事。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办事却着实有一套。没了他,前线立刻就稳妥不了。高昶正五味杂陈,说不好如今对太子是忌惮多些,还是担忧多些,三皇子高景宇就坐不住了,直接提议为太子报丧。高昶怎不知他的小心思?顿时拍案盛怒。忽而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待他病了几日,才缓过劲来,将那不友不悌的老三叫到寝殿,狠狠训诫了一顿。气头上几番推搡,终致高景宇玉冠歪斜,面带红痕,脸色青白不定,咬着牙关,湿着眼眶,在他父皇病床前的脚踏上跪了许久。虽然脚踏上也有软垫,跪不坏人的,但见一向好强的高景宇踉跄起身,垂着泪离开的模样,高昶却又有点不忍。派了御医去看,又赏了好些伤药。但高景宇经此一事,颇为心灰意冷,许久闭门不出,连御医看诊都拒之门外。高昶疼惜过了劲,倒又气他不识抬举,把他手里的京城防卫职权拿掉一大半做惩戒,将这职缺捧到五皇子高天宇面前来。高天宇却道:“三哥一向办得好差,并无差错。儿臣如何会做这个?儿臣还要向父皇告假离京,监看抚河原的税收,别让他们趁冬迁徙,做了亏空,损了朝廷的收益。”
说得理由冠冕堂皇,高昶也只得放人。七皇子高扬宇从战场上归来后,虽无建树,可懂事得多了。见高昶常为公务忧烦,逢膳便要用上一盏参汤,就上了心。主动去搜罗精纯的好参,献于御前,供父皇服用。高昶自己的身子,又才病了一遭,如何不知虚不受补的道理?可太子不在,众皇子群龙无首,尽是些乱糟糟的麻烦,让他没来由地心慌,各处置气。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倒下。也只得强打精神,吊起精气,继续抓着他的大权,运转起一个偌大的祥麟,哀叹着虎父犬子,无人分得他隐忧,常常黯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