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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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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正式的外交走动。是要代表贺翎,将这位“重要的祥麟战俘”送回锦龙都。然后,换回她的牵挂。“高将军所问之物,我们会如数奉还。只是旧物保养不易,我们的巧匠已着手做了很久,尽可能使其如初。”

//高致远的眼睛这才有了一丝神采。他在贺翎境内,已被困三年了,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鞭挞和折磨。包括现在。权氏一族,陈氏皇族,对他的处置都很温和。任谁来评判,都能得出仁至义尽的结语。他从没有被粗暴对待,没有被关押,没有被施刑,没有被逼供,一应条件优厚。甚至权家还为他请了个来自铁阳郡的厨子,调理他的饮食口味;身旁侍奉的尽是清隽伶俐的年轻男子和男管事,没有任何不便之处,比他在铁阳王府得到的照顾精细十倍不止。三年来,他不必管任何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存在于权氏本家的一间院落中,过得像桃花源里与世隔绝的神仙。只要他一句话,甚至不需要他说话,每餐入口是美酒佳肴,四季身裹着绫罗绸缎,使着金杯玉盏玛瑙盘,卧房内一色尽是精雕细琢的黄花梨家具,多少不起眼的小物件,竟还是剔红器。若是他实在有精力,还可以在院落中的小武场里自由练武,甚至可以要求和看守他的侍卫、铁衣宫卫过过招,身手倒是一直未放下。可奇怪的是,三年来,他不能读书,也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但讽刺的是,尽管如此,他却仍拥有一间雅致的书房。铺垫在案头的细毡,精巧的香台,名窑所出的水丞,各种质地的镇纸,这些物件每季都会更换,全是搭配得合时合宜的整套,观之赏心悦目。若有兴执笔走龙蛇之势,或是点染丹青的话,那大书架中存有足够的纸张绢帛,宽敞的书桌上尽有足够的文房四宝,描金箱子里多的是色泽明艳的上等颜料。但他所写所画的一切,都会有侍奉的人过来检视,并平静地当场烧化,祭于书房内的文曲星造像之前。极尽奢侈的满足,配上与世隔绝的空虚,让他沉浸于被外界全然抛弃,被阻断一切关联的痛苦。空虚感日复一日,扩大成一片腐坏似的感觉,窝在心头。这完全不同于皮肉之伤,却比有形的伤痕更难以愈合。他本该浑浑噩噩,可这周遭的一切都是提醒,让他清清楚楚地看着,他正虚度着毫无意义的光阴。日间可见院中的日晷,影子转过一圈,夜里又闻更漏滴滴,溅落铜盘。窗边倚靠着,抬头就是月缺月圆,西去东升。窗檐、廊下、房中清供,断不得的四时花卉,次第开放。逢节时的风俗之物也从来不曾缺席。元日,元宵,清明,端午,中元,中秋,重阳,下元,腊八,祭灶,除夕……清清楚楚的时间,一个节,一个节地过。每一年,每一次,相同的习俗,不同的贺礼之物。清清楚楚的一年,两年,三年。日月轮转,看在眼里是残阳如血染,冷月如刀锋。他知道外边定是日新月异地变着。但在他这里,明知自己浪费了多少,错过了什么,却还无可奈何,日复一日地重演着无聊和空虚。天地涨满,唯一人孤立。于心魂的挞楚之中,疼得越发透彻。一开始,他觉得焦急,去想办法,试图说服身边的人。他们却恍若人形的木牛流马,对他越规的问话充耳不闻,对他因此产生的纠结和烦恼视而不见。一转眼,又回到无数次见过的模样,彬彬有礼,细心周到,各自有着忙不完的事务。可他从那事务中看不出答案,才知道他们没有给他答案。过了一段时间,他强迫自己自己学起来。去理解贺翎的规制,寻求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他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恳求过、恼怒过、反抗过。可那铁衣宫卫的长戟不认人,院落防守密不透风,仆从们路过闹出乱子的地方,还能淡然处之,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最后,他全然放弃了。在任何努力都没用的情况下,他只有自弃一途。某天,在又一次怀疑“难道并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我有问题”之后,他决定做一个没有问题,不要答案的人。但他心中的贫瘠空缺并不会停止生长,心湖已尽荒芜,风吹不起。日复一日,整个魂魄也干涸下去,如戈壁滩上枯死的草木。他渐渐觉察不到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了。于是他感受疼,感受冷,感受困倦,饥饿,宿醉……只要能让他变化,让他知道自己还在这里的事,他都想试试。可那都是难受的事。他却也都做了。直到接到两国谈和,归还俘虏的通知,并真的坐在车中,跟着队伍一路向西向北,他还没反应过来。如今到了北关客栈,他才恍然。祥麟,我归来了。于是他开口要了旧物,悦王又毫不迟疑说会归还。这才让他一颗心落到实地,重新感到脉络间气息流淌起来。他想要再表达些什么,终是不成。直到送走悦王,门扉关闭,有人前来掌灯,他在这喜悦之中,忽而心扉被一句诗轻轻叩响。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时间,高致远愣在原地,如遭轰雷掣电,肢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几番颤抖,终是将那心扉紧紧闭合,再上几道重锁。那几句仿佛知道如此下场,改轻叩为重砸,像攻城的巨木,轰然擂上他魂魄的脆弱防护。一下,两下……他一时手忙脚乱,只能死死抵住将要破裂的隔档,用上自己一切的精力去对抗这突如其来的侵袭。表面上什么也没做,却是冷汗透背,呼吸艰难,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但他终究胜了。不论是胜过了谁,总还是有些欢喜的。于是心思宁定,好梦酣沉。//在这样的夜晚,北关客栈竟又迎来一行不速之客。陈雪瑶并不声张,只使心腹将来人请于房内,秉烛详谈。这几人原是祥麟三皇子,齐王高景宇的门客。自然尽是男子。陈雪瑶不动声色打量来人,察得虽类型不同,但尽是其类中的佼佼者。有个风流倜傥的书生,像是主客。旁边跟着一位温润雅致的中年文士,与其一唱一和。一个健壮武夫,寡言少语,神色稳重。一个青葱少年,稚气未脱,神色间尽是锋锐之相。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秀丽青年,眉眼含春,滴溜溜一转那秋水剪瞳,满是风情,举止间倒像个女孩子。一行人等皆摆开在她面前,她倒也懂得。这并不全是做说客来的。还不是因她在贺翎的风流之名,让祥麟人误以为她平生好色,便有个美人计的打算?难为他费心搜罗这许多人来,看看倒也有些趣致。只是,“为何是她来”这个问题,可比她满楼招袖的名声更值得研究。她在贺翎朝堂上的功绩,才决定了她此次出使的分量。在声色层面上下功夫,混淆公私之界,不但本末倒置,还是个颇为不自重,也颇为轻视对手的做法。敬人者,人恒敬之。狂妄轻视对手的人,本身就有更大的破绽,不足为虑。于是陈雪瑶静等他们一行的关键之语。“三皇子殿下是很有诚意和贺翎合作的,愿互惠互利,修世交之好。”

她才悠悠地道:“既是如此,想必殿下也明白贺翎的要求是何用意。希望他可以促进合作,提前交付一些实际的诚意。”

“愿闻其详。”

“我贺翎皇族对自己的子民十分爱重。想必殿下贵为皇子,当也有这拳拳热忱,与我们有愉快的共识。”

“殿下请放心,我们殿下早已着手在做,并已有成效。”

陈雪瑶勾起嘴角,淡淡地道:“如此甚好,孤便静候佳音。”

若三皇子做到她的要求,能提前全数归还祥麟境内的贺翎战俘,自然能显露些他的本事。做不到,却也无所谓。反正她已在祥麟境内,少不了更有什么四五六七八皇子来叩门。她沉得住气。言毕,陈雪瑶并不留客,尽遣归去。夜阑时分,开窗看月。“于此行之后,各人就全数该回到各人的位置上去了。”

她这么想的。而她心中那一旦想起便不能释怀的,深重的牵挂,不止是暂失联络的自家夫郎。更多的是,所有在战火中失去家园,沦落入祥麟,首丘悲鸣的贺翎女儿。她来得太迟了。贺翎来得太迟了。但,终于,她还是来了。贺翎,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向她蒙难的女儿们张开了怀抱。朱雀的子孙啊,归巢之日近在眼前。请再等一个日出。天色再一亮起的时候,太阳的金轮里,三足金乌的力量,就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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