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三的办事效率很高。 书场已支棱起来了,棚子搭建得相当潦草,目前只有靠里边说书人的位置以及前排有桌椅板凳的地方覆盖有油布纸,其余地方均处于露天状态。 此时一人高的台子上,说书人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说岳全传》,讲的是宋朝岳飞抗金的故事。 朱浩之所以把这个说本交给于三,是因为岳飞抗金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本身有关岳飞的种种传说就层出不穷,只有百姓大概知道历史人物以及发生了什么,他们才会来听,贸然开个惊天动地却毫无群众基础的说本,根本就无法在短时间内聚集起大量人气。 这充分利用了人们的心理。 这故事我知道,我只是想听听别人是怎么讲的,跟我所知有何差别,在听的过程中我还可以跟同伴讲讲我了解的那部分…… 若是要开新说本,非要等场子名气打开后再讲,找个时间试试水,看看哪些故事在这时代更有市场。 朱浩和京泓都是小孩子,身材灵活,轻松就钻到了前面。 要接近讲台时被人拦了下来,乃是个二十岁不到的脚夫,指着后面:“小孩子别往前凑,听书要付钱的。”
朱浩故意问道:“不是免费听书吗?”
“后面听自然不花钱,但前面好的位置尤其是有座位的,肯定要给钱……”那脚夫死死地瞪着朱浩。 京泓不想惹事,拉了朱浩一把:“咱们走吧。”
朱浩指了指正在前排端着个破锣,破锣里全是铜板的于三,笑着说道:“我找他……于三,我跟他认识……喂!”
朱浩大喊一声,顿时引来四周听众的不满。 这时代毕竟没有好的扩音设备,这种四处漏风的书场,没有回音壁的效果,说书人嗓门必须大,还得“经久耐用”,不能说着说着嗓子突然哑了。 原来安静的现场听到有孩子喊,人们当然不会给好脸色看。 于三看了过来,见是朱浩时,笑眯眯近前。 “下去下去,没点眼力劲儿……浩哥儿你看,这摊子好生热闹,最少有几百人听书,咱们这次发达了。”
于三上来就向朱浩显摆。 朱浩摆摆手:“今日我不是来查账的,你先忙你的,给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送点瓜子点心来……” “好咧!”
于三赶紧安排。 本来前排的座位早就被那些家底殷实的听客给占了,于三临时加了两个座,安排在台前靠边的位置。 京泓不解地问道:“朱浩,你认识那人?”
朱浩顺手从面前的几案上拿起颗瓜子,边嗑边道:“当然认识,以后咱来听书都免费,这地方好,距离王府近,过来就几步路,可以天天来凑热闹,晚上再也不愁没事情做了……嗯,这周边空地还多,回头再支个戏台,找戏班子来唱戏……” “别乱说,你让人家支戏台,人家就支啊?”
京泓只当朱浩在那儿做梦。 朱浩笑了笑,暂时没有跟京泓解释,其实这书场是自己的生意,作为策划师及幕后大老板,如果真有钱赚,当然可以按照他的计划增加项目。 但戏台跟书场太过靠近,容易相互干扰,可能需要另觅一个地方安置。 …… …… 说书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声音算不得高亢,但每每讲到一些关键点,那叫一个婉转起伏,引人入胜。 可惜的是他对本子不太熟悉,时常低下头去看,但台子两边挂着的灯笼灯光太过昏暗,朱浩写的字又不大,很多时候都要停下来仔细辨认。 这可把京泓急坏了。 难得听回书,还听到一些让他着迷的点,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娱乐体验了。 朱浩看到京泓站起身眺望,一脸急切之色,心想:“不好,如果这小子沉迷于此,从此后学业上不思进取,我岂不是害了他?”
正想着,于三再度跑了过来。 “浩哥儿,打从前天起书场正式开始讲书,来听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很多都是冲着不花钱来的……你看什么时候全场收钱好?”
于三蹲在一旁,小声跟朱浩探讨生意上的事情。 京泓斜睨于三,很想问朱浩跟这人是什么关系,但很快他又沉迷于说书人讲的故事中,不再管任何跟评书不相干的事情。 朱浩道:“生意好了,当然要收钱,回头用栅栏把场地围起来,进门就买票……前面最好的位置提价到五文,要是额外提供茶水就十文,瓜子、蜜饯和干果另外算钱……中间的地方分别卖三文、两文,最后则是一文……白天讲两场,晚上讲一场,一天收三次钱,这下总算不用担心亏本了。”
于三笑嘻嘻道:“能跟着浩哥儿挣钱自然再好不过,就是帮手有些不够,找了两个弟兄过来维持秩序,但他们白天都有营生,现在没给他们开工钱,不能长时间如此……” “雇佣帮手是必须的,但是要建立在赚钱后,现在免费来帮忙的,以后请帮手时优先考虑。”
正说话间,台上的说书人又说到一处精彩的地方,台下叫好声和掌声响成一片。 这正是书场能迅速积累起人气的重要原因,听到精彩处听众会忍不住齐声叫好,听到不好的地方则会起哄,听完一节甚至还可以出声质疑先前的桥段,问询接下来故事发展,而靠近台子的位置具有天然的优势,票卖贵点理所应当。 …… …… 随着二更鼓响起,听众明显减少。 朱浩适时站起来,拽着京泓就走,不能让这小子沉迷下去。 回去的路上,京泓有些遗憾:“只是听了个大概,没头没尾的,好生无趣。”
朱浩打量他一眼。 就你小子刚才那痴迷的模样,像极了上学时看小说沉迷的学生,就这样还敢说无趣?要是有趣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呢! “早点回去睡觉,觉得无趣以后就不要出来了,听书是不花钱,但出王府一趟可花了我不少钱。”
京泓顿时想起朱浩出门时塞给侍卫的铜板。 本想出言力挺,拿出一些钱分担,可惜家里并没给他准备零花钱,这也跟京家的家庭教育有关,不给孩子过多接触铜臭的机会。 王府里有吃有喝,还给你带了零嘴,干嘛还要给钱?给你钱你有地方花吗? 二人回到王府西大门,朱浩上前敲门,对着门交谈一番后,姓连的侍卫打开门,嘴里揶揄道:“你娘的病好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浩装作一脸凄哀的样子:“我只是回去探望一下,不敢多耽搁,毕竟明儿还要上课……我们回去休息,就不打扰你了。”
“走吧走吧!”
连侍卫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按照规矩晚上值夜不能喝酒,如此一来值夜班相当枯燥乏味,又不能跟那些匠人一样擅离职守去赌钱,就算要离岗也得等到后半夜没人巡查时,但那会儿已经没人有心思玩耍了。 …… …… 回到住的院子,二人简单收拾便躺下。 都没马上入睡。 朱浩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想到的生意进展如此顺利,几天下来就引来大批拥趸,或许是这时代的人缺乏夜生活,在安陆这种小地方,没人发现这商机,一经推出便火爆全城。 再就是朱浩写的本子的确有市场。 要想书场的生意好,不在别的,就在故事能勾人。 “朱浩,你是怎么跟书场那人认识的?他是掌柜吗?”
京泓打破沉默问了一句。 朱浩道:“你有免费的书听就好,别问太多……今天那地方不错吧?要是换作别人过去,在那儿听一场书要花几文钱……不过我们得以学业为重,不能每天都想着玩儿,偶尔去听听就算不错了。”
京泓侧过头看向朱浩,有些不满:“可不连着听,故事不就接不上了?”
“你还想听个首尾?回头你买说本回来自己看不更好?”
朱浩没好气地道,“咱们来王府是学习的,你我年纪还小,正是学习知识的时候,如果被你家里人知道你晚上偷偷溜出王府去听书……” 京泓本来还幻想以后再溜出去听书能把故事续上,听到朱浩这话,不由打了个寒颤。 被家里人知道他大晚上离开王府…… 家法伺候时棍子都能打断几根! “好了,睡觉,不许再说话!”
…… …… 一夜无话。 二人一早起来,京泓还在纠结昨夜听到的故事,正式的评书,故事要比朱浩讲的半拉子故事更为动人。 “朱浩,你听清楚没,昨晚那段岳将军是怎么说的?”
“还有……” 朱浩不搭理京泓。 这小子沉迷评书,我可不能让你沉沦下去,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半个学生。 等陆炳来,三人正要往学堂院子走,陆松过来单独把朱浩叫到一边。 “陆典仗,有事?”
朱浩大概想到跟昨夜他出王府有关。 陆松面色阴沉:“昨晚……你出王府,作何去了?”
朱浩道:“我就是带京知县家的公子出去听书了,西大街那儿开了个书场,到晚上听书的人很多,陆典仗不知道?”
“听书?”
陆典仗显然不相信朱浩的话。 朱浩撇撇嘴,道:“不然我干嘛去?王府里打探到什么情报,等我逢五回家时说不好吗?再说我连世子的面都没见到,哪儿来的情报跟家里说?倒是陆典仗你……” 陆松面色顿时拘谨起来。 朱浩其实是在暗示他,你知道的王府内情比我多很多,你都没对外说,我上哪儿说去? “对了陆典仗,有时间咱们一起去听书,如果你不信的话以后可以派人暗地里跟着我,我可从来没有进王府内院打探消息的想法,我跟你说过,我的目的是留在王府读书,将来有所作为,我可不会为了给家里调查情报,把自己前途毁了。”
说到这里,朱浩转身往京泓和陆炳那边走,丢下一句:“我想你的目的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