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人是林染衣。她满是难以置信,惊愕地瞧着我,反复地狠命眨了双眼,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眼花。直到她的贴身宫人青苓轻扯了下她。林染衣方咳嗽一声,说道:“奉太妃娘娘的命令,将罪犯即刻押走。”
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但我也没有时间深究她的态度,更是无心去搭理她。索性她既然肯以天生克星的由头,就这样处处针对于我,看不得我好,更遑论在她看到了我与所谓“先皇后”生得七八分肖像后。我原先就是荣靖身边的人,如此一来,她难免会猜测到是荣靖在借着我来思念“先皇后”。更有可能,若是荣靖起了心思,也将我扶起来,那她所做的一切,可不就是全都败露了吗?林染衣岂能够轻易容我?待得见到了懿德太妃,连荣靖都已经醒过来,端坐在上座,脸色很是正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懿德太妃坐于他的左手边。见我等来了,当即便笑道:“林婕妤,你说此人畏罪潜逃,这么快就把人给抓了回来吗?”
惹得落在下座的另外三名美妇纷纷掩唇轻笑。“林婕妤忧心底下人看管不利,所以这样猜测,太妃娘娘宽宏大量,怎么反倒还和小辈计较起来了?”
说话的是德妃程云素,先前也是她出面周旋了林染衣与懿德太妃之间的窘迫局面。是个圆滑世故之人。此际,她说道:“林婕妤想为太妃娘娘效力,还亲自去将人给带到太妃跟前儿来,这样的孝心,真是令臣妾等自愧弗如啊。”
懿德太妃顺着她的话说下:“我也就是开开玩笑,想必林婕妤也并不会因此而记恨上我罢?”
目光落在了脸色青白的林染衣身上。林染衣立即表态,跪拜了下去:“怎会?臣妾敬重太妃娘娘,更是不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求太妃娘娘明鉴啊。”
懿德太妃笑呵呵地让她起来,给足了林染衣面子。说道:“好了好啦,起来罢,林婕妤脸皮子也忒薄了些,禁不起玩笑。”
林染衣这才谢恩起身,面孔涨红,很是自觉地往一旁最末的位置坐了过去。林染衣的事情一罢,自然就轮到了处理我的事情。懿德太妃好言提醒,道:“圣上适才还说,这一切原都是误会,人既已经带了上来,不若就此彻底问个清楚,免得让人平白受了冤枉。”
荣靖轻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盏,悬在桌角处,别人看着危险,生怕掉落了下来。而后,但闻他开口问道:“这个宫人,她昨天可承认了一切都是自己所为的吗?”
在场众人无言。就连懿德太妃,也是缄口不语,似乎在等着人上前来证明,自己也好免去包庇的嫌疑。程云素聪慧,虽然调和氛围,却也不会自己落脚来淌浑水。实在是无人开口了,荣靖便接着说:“林婕妤,你来说。”
“人是你看到行凶的,今早儿,也是你信誓旦旦说人早已经畏罪潜逃……”荣靖眉角微微压得低了些,语中有些生气的意思,“想来你是最清楚关心其中发生的事情了,就由你来说。”
林染衣猝不及防被提到,一下子由青苓扶着站起来,脚下微微地颤抖着,有些站不稳。过了良久后,才听得她细如蚊呐般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并……并没有。”
声线发着颤。摸不准荣靖的心思,没人敢出面。林染衣说完后,好半晌,才听到荣靖让她坐下的声音。他指着我,问道:“可是有人与你同谋,要加害于朕?”
我伏在地上,将视线收回,尽量将声音放得平了:“回圣上的话,奴才并没有……”话音未落,林染衣慌得跳了出来。她指证着,道:“可臣妾分明亲眼见到她手持证物,正要蓄意谋害圣上,且……圣上突然便受了伤,这又要何从解释?”
“圣上,这奴才定然是怕死,所以才不肯承认,但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是她怎样狡辩,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她恨不能让我立即寻个理由死去。若否,仅凭她昨晚擅闯先皇后的墓室,只要我不怕死地说出来,林染衣必定是百口莫辩。荣靖方才饮茶的茶盏猛地摔了下来。啪……吓得林染衣立即噤声,受惊一样地看着他。荣靖却勾唇轻笑:“林婕妤你怕的什么,朕还刚开始审,有的是问题要问你。”
林染衣怔愣在了原地。懿德太妃垂着眼,幽幽道:“此事,圣上自有裁夺,林婕妤,你一介妇人,不妨坐下来,听听圣上怎么说才是。”
林染衣称是:“是臣妾僭越了。”
躬身退了下去,低着头也不再看人,像是在想些什么。一早便有宫人上前去收拾那掉落下来的茶盏,换上了一盏新茶。荣靖命人将证物呈了上来,正是昨日的那纸条与破碎的药碗。查看的同时,他问:“朕身上负伤,难道也要一一告知你们吗?”
众人纷纷表示不敢。荣靖却连一个眼神也未向底下投去。还是懿德太妃看不过眼去,出声说道:“圣上万金之躯,瞒着我们也便罢了,怎么倒连底下奴才也瞒着,几乎就酿成了大祸?”
言语间,颇有些责怪的意思。但凭她与荣靖的关系,倒听出几分的关切,那点子责怪也显得温情起来。荣靖听闻,微微一笑,说道:“也非是底下人都瞒着,朕这不就是告诉了这个奴才,所以叫她从宫里赶了过来嘛?”
他眼睛望向了我,眼底却没多少的笑意。不过他此话一出,倒是替我解释了我会出现在此的原因。若是私逃出宫这项罪名成立,纵使没有谋害于荣靖,总也逃不过一死。懿德太妃就势问道:“她是圣上让出宫的?”
荣靖甫颔首,林染衣便又坐不住:“可她为何之前不说?”
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我,好似已经看出了荣靖在为我圆谎,眸中嫉色浮现。“先前娘娘也并未曾问过奴才,是以奴才也便没有解释。”
“借口!”
林染衣戟指叱道。但触及懿德太妃投过来的目光,锋芒霎时偃旗息鼓,乖觉地就如同一只羊羔似的。然而究竟还是不敢冒险放我过去,也自觉自己证据充足,不必揪着这一丁点儿的事情来使得自己难堪。于是她道:“出宫一事有了解释,可那毒害圣上,又该怎么解释?”
“那指甲可是千真万确从她手上拔落下来的,药碗里的毒药也是诸位太医一同检查出来的,臣妾可说不得半点儿的谎。”
意有所指。荣靖正放下了托盘里的所谓证据,只留着那张纸。我记得清楚,上面写着六个大字。事成后,速脱身!所以凭此笃定我还有同党,也是因此,才使得我的性命还能留到现在。荣靖目光紧紧落在纸上,眼珠儿错也不错,眉峰紧紧地蹙着,像是一把利刃在他的面孔上划出一道伤痕来。极是认真的模样。却也无人能够得知他在想着些什么。直待他放了下来,才问道:“林婕妤说,这个染了毒药的指甲是从她手上拔下来的?”
林染衣不敢有所欺瞒,如实答道:“确实无疑。”
生怕荣靖不肯相信似的,使了一个眼色,让立在她身后的青苓过来,突然地抓起我的左手。原本是自信十分,却在见到我的手后,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唰的白了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昨夜忍受疼痛之时,我几乎连自己的胳臂都要咬断了一般,左手的五根手指甲中,除却被她生拔下来的食指外,另外三根指甲,亦是在我挣扎间扣断了。食指本就被拔了指甲,被我磨了那么久,皮肉已经磨得模糊,隐隐可见得森然指骨显露出来。上面尚且凝着血迹,昨夜白子墨给我处理时,也没有清水可洗。看得青苓当众就呕了出来。林染衣神色不佳,忙得骂道:“狗奴才,御前失仪,连命也不想要了吗?”
青苓跪下就立即请罪起来:“求太妃娘娘和圣上饶命,奴才……奴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荣靖觑了她一眼,冷笑道:“你说这指甲是从她身上拔下来的,可朕怎么瞧着,却是从你食指上拔下来的?”
就在众人尚未听得明白之时,方才一直静静站在荣靖身边的人突地走了下来,一把攥住了青苓的左手。不过顷刻间的事情,就听得青苓尖声大叫道:“没有!奴才的手指甲怎会没有?”
以头抢地,拼命解释:“求圣上明鉴,奴才……奴才的双手好好的,怎么会拔了自己的指甲?”
“好好的?”
荣靖反问一句,青苓就噤声了下来,瑟瑟跪在下面。荣靖说道:“就让你死得明白一些。”
但见才刚抓着青苓左手之人,一手拿着此前她们从我手上拔下来的指甲,一手死死按住了青苓。然后以那指甲来比对。旁人是看不得清楚,只有那人,在比对之后,回了一句:“启禀圣上,指甲与伤口完全合得上。”
青苓哭叫着向林染衣求救。林染衣始终不忍心,嗫嚅着启唇,却被荣靖抢了先。“这个宫人好大的胆子,非但敢谋害朕,还敢嫁祸给朕身边的人。”
荣靖冷硬的口吻传来,阴寒至极,“说发现有人毒害朕是假,想要借此来陷害他人是真罢?”
“林婕妤,你说说看,朕所说的,可是假话?”
林染衣被彻底骇住,惊着一双无辜的眼,忙替自己开罪,道:“臣妾对此毫不知情,都是这丫头告诉臣妾,臣妾方才将之禀明上去的。”
“圣上,都是臣妾听信了这个宫婢的一面之词与伪证,这才笃定有人要谋害圣上。”
她将所有罪过一齐推到了青苓的身上,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音都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