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女帝在容华殿设宴,也算是为晏殊言接风洗尘。洛千城与太子殿下洛千星亦同来此,而沐覃凌则因心情不佳,便未出席。洛千星与洛千城不同,是个极为讨喜的人儿。她年岁尚小,还未曾及笄,见着晏殊言,便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姐姐”长,“姐姐”短的。哪似洛千城这般高傲,冷冷望着晏殊言,一声不吭?用完晚膳,女帝便唤女官为晏殊言安排了一座宫殿歇息,道是让她好生在宫中住下。待寿诞后,再做打算。晏殊言欣然同意。她来东垣皇宫,不过因阿爹的嘱托罢了。只是如今,她亦是不知何去何从,倒不如先留在东垣皇宫小住几日,好生思索思索日后的打算。沐覃凌心情不佳,便在御花园中饮酒,倒是有些微醺。宫人前来问晏殊言如何是好,晏殊言隔着老远,望着亭中沐覃凌一脸颓败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随她去,便吩咐宫人将她照料好,届时将她送回住处,莫出了何事。洛千城用完膳后,亦未再在容华殿久坐,起身带着随行一道离开。回殿的途中,路过御花园,他瞧见凉亭中有人在自斟自酌,借着月光仔细瞧了半晌后,才看清竟是沐覃凌在那,心中有些不快地说道,“母皇对这晏殊言倒是极好,连带着她身边的朋友,都能给予这等优待。”
随行心如明镜,他笑笑,建议道,“主子心中不快,随行自是知晓的。古人有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主子何不与这姑娘共饮,一醉解千愁?再者,倒也能趁此机会消除与这姑娘间的隔阂。”
“本皇子疯了不成,才会与她共饮?况且,她心中有何隔阂,与我何干?”
洛千城嘴上虽是这般说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朝那凉亭走去。“喂,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宵禁时分来这御花园饮酒!”
洛千城来到凉亭中,佯装威严地说道。沐覃凌正为自己斟酒,身旁蓦地出现一个人,倒是令她受了些惊吓。她醉眼朦胧,打量了来人半晌,这才认出是谁。当即,她便有些不悦地站起身来,整个人摇摇欲坠,手指在空中指了半晌,这才指准洛千城所在的方向,气势汹汹地说道,“本姑娘唤作沐覃凌,可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喂’!”
说罢,她一下子坐了下去,又为自己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而后,她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举止粗鲁,言语粗俗!若是有人喜欢你,倒也是值得我同情他,毕竟这人当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等女子。”
洛千城见状,皱着眉说道。沐覃凌闻言,竟出人意料地未曾与他争锋相对,而是深深地埋下头,枕于臂间,许久也不曾出声。洛千城见状,倒是有些惊讶了。自与她遇见后,这沐覃凌便向来与他不对盘,如今,他这般说她的不是,她竟百年难得一见地不与他唱反调。洛千城凑过头去,竟瞧见沐覃凌暗自垂泪。这个向来心高气傲,以至于有些盛气凌人的女子,如今却在他面前落泪。刹那间,他便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一脸纠结地安慰道,“你,你别哭。”
他对沐覃凌与晏殊言之间的纠葛,亦是有些眉目。大抵便是晏殊言女伴男装,竟令沐覃凌痴情以待这些年。如今沐覃凌有这番反应,倒也是情理之中。蓦然,他才恍然大悟,若是晏殊言扮男装,那么,她所扮之人,则是,晏殊年!难怪她与寻常女子不同,清冷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洛千城苦笑不已,偏头对随行道,“随行,你去将我当年埋在那颗合欢树下的桃花酿取出来,今日,我便不醉不归!”
沐覃凌现下脑中更是混沌不已,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听闻有人与她共饮,欣喜地抬起头来。人影重重,她看不清他的模样,脑海中仿若是一团浆糊,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而后,她擦干眼泪,拍拍石桌,豪气万丈地说道,“好,今夜咱们便不醉不归!”
说罢,她便一把拉过洛千城,让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与他闲话家常。“兄台,你是因何事而烦心?”
沐覃凌醉眼迷蒙地望着洛千城,问道。“或许,是对一个错误的人而一见钟情。”
洛千城苦笑着说道。说罢,他为自己斟了一盏酒,仰头喝得一滴不剩。“同是天涯沦落人,”沐覃凌闻言,眼里笑出了泪花,道,“兄台与我倒真是有缘,我也是如此,喜欢了一个错误的人。”
“她骗了你,你可曾怨她?”
洛千城闻言,问道。“刚开始,我是有些埋怨的。只是后来,我也是想明白了,她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故意欺瞒。此事倒也怨不得她。因为,若我是她,我亦会如她这般,”沐覃凌淡淡地开口说道,“只是,我虽是想明白了,但这心里,却终究是迈不过这道坎儿。她,毕竟是我仰慕了十年的人啊!”
说罢,沐覃凌便拿起白玉酒壶,正欲为自己斟一盏酒,却发现壶中早已空空如也。沐覃凌一脸不快,一把揪住洛千城的衣襟,道,“你赔我的酒,你赔!”
倒是有些撒泼的意味。洛千城知晓沐覃凌心中不快,就那般坐在石凳上,任由她打骂,未曾还手。好在随行带着桃花酿来得及时,这才让沐覃凌消了气。沐覃凌一边喝着桃花酿,一边朝洛千城说道,“喂,你倒是说说自己的事。说不定,本小姐还能替你解惑。”
洛千城闻言轻笑,道,“你如今都为情所困,又如何能帮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沐覃凌摇头晃脑地说道,而后作势要打他的模样,对他说道,“你倒是说与不说?”
洛千城闻言,为自己斟满一盏桃花酿,一饮而尽。这陈年桃花酿的味道,果真是极好。酒香浓醇,一杯酒下肚,唇齿留香,面上便有些发热,而后竟有了一丝醉意。两人推杯换盏一番,洛千城亦是自觉心情畅快了些,倒也有了一吐为快的心声。是以,他扭头对随行道,“随行,你便退下罢。今日早些歇息,无须再在此处候着。本殿下届时自行回去。”
随行闻言,倒也不推辞,说道,“主子,属下这便退下。”
说罢,转身便走。洛千城望着随行远去的身影,拍着沐覃凌的肩膀,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不曾想,我所一见钟情之人,有朝一日,竟会成为我的表妹。”
沐覃凌想了一时,才捋清其中的关系,道,“表妹又如何?近亲联姻亦不是不可。”
“这是你们北临的规矩。但在我们东垣皇室,近亲是不能联姻的,”洛千城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以,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沐覃凌闻言,好半晌才道,“你是真心的吗?为何,我未曾从中听出一丝情爱之意?”
“难不成,在你眼中,我便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洛千城闻言,倒是有些好笑。沐覃凌放下酒盏,双手托腮,望着洛千城,问道,“那你能与我说说,为何对晏……小姐,一见钟情?”
洛千城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思绪有些遥远,他似乎亦是不知晓答案。好半晌,他才开口道,“或许,当年在临丰帝寿宴上她所跳的那支舞,确是打动了我。且这么多年来,好似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子,我看得顺眼吧?”
沐覃凌闻言,笑着道,“看得顺眼,并非是所谓的喜欢。真正的喜欢,应是想一个人,想得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想她,便会想见她,即便有千军万马阻挡,你亦会为了见她,穿越这千军万马。再者,你的余生,都有她的存在。我这般说,你可明白了些?”
洛千城一边饮酒,一边蹙眉沉思,好半晌,他才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他虽不曾言语,但确是想得透彻了。两人相视一笑,共饮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