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还要上早朝,批阅奏折,你说,他的身子怎能熬得住?奴婢想着便有些心疼。相九公公,你在陛下身边当差,自然是了解陛下的。你来说说,子珑说的可是?”
说罢,子珑便朝相九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家娘娘如今已有所动摇了,让他赶紧趁热打铁,这才能顺利说服她。相九见状,急忙说道,“子珑姑姑所言甚是,娘娘你还是去吧!否则,我家主子真会如子珑姑姑所说那般等一个晚上。奴才看了也心疼啊!”
“娘娘,你好生考虑考虑吧。陛下平日里待你这般好,若是你不去,他得有多难过啊!”
子珑说道。晏殊言望着天边的夕阳缓缓下沉,直至没入地平线后,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这才回身对相九说道,“好吧,我去!”
子珑闻言,一脸喜色道,“相九公公再等等罢!容子珑为娘娘梳妆打扮一番。”
相九见晏殊言的脸色确是有些许憔悴,便默许地点点头。子珑这才兴兴地带着晏殊言去了内室,为她打扮。子珑的手极巧,描眉、梳髻一气呵成。不多时,便领着晏殊言出了内室,而相九早已备好辇轿,在殿外候着。见着晏殊言,相九也不由得为她惊艳。今日,她的秀发不曾挽做髻,只用一根素色发带绑好。一身月白色丝衣,裙裾与衣袖上绣着浅色杏花,这丝衣随着夜风微微摆动,衣袂飘飘,衬得她整个人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虽说相九觉得,贵妃娘娘她平日里穿着艳色宫装亦是极美,但他总觉得,那艳色宫装却并不适合贵妃娘娘,而这素色宫装最适合她不过。晏殊言上了辇轿,子珑与几位栖梧宫的宫人跟在辇轿后。天早已黑了,几位宫人在前面提着宫灯引路,晏殊言百无聊赖地托腮,望着这宫闱中重重楼宇,点点灯火,竟觉得恍若有一丝压迫感袭来。她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心中好受一些。不多时,辇轿便来到相九所说的那留仙殿前。晏殊言在辇轿中望着这百丈高的宫殿,高高的宫檐上挂满宫灯,随风摇曳,仿若仙阙。晏殊言在子珑的搀扶下走下辇轿,顺着似乎没有尽头的石阶走上留仙殿。韫彧之坐在檀木桌前,笑着望向她。子珑见状,当即便松开搀扶着晏殊言的手,与相九一同顺着石阶而下,站在留仙殿下仰望着月下那一对璧人。子珑不由得感慨一声,“世上如陛下这般痴情的男子,却是为数不多了。”
相九听闻子珑的这一声叹息,偏头望着子珑,倒也不似平常那般沉默寡言了,便开口问道,“子珑姑姑为何会有如此感叹?”
子珑望了相九一眼,只觉得自己压抑了这么些年,如今,既然有人愿意倾听,这满腔愁思,倒也真该一吐为快。便道,“当年,家中一贫如洗,父母为了养活弟妹几人,便只得让年长的我入宫为婢。我八岁便已入宫,如今算起来,在这宫中也已十五年有余了。而我,却早已错过出宫的机会了,看来,今生便只能留在这宫闱之中了。”
相九闻言,亦是颇有感触地说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年家徒四壁,入不敷出,便只得入宫做了个奴才,如今,我在这宫中亦是蹉跎了好些年。虽然还不曾到而立之年,却仿若在这宫中生活了很久,久到连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年了。”
两人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抹相同的光。一时之间,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隐于草丛间的虫鸣。一丝别样的情愫在两人间升腾、曼延。韫彧之站起身,拉着晏殊言的手行至桌前,让她坐下后,自己才落座。桌上摆着的,尽是晏殊言喜欢的菜色:龙井竹荪、佛手金卷、四喜饺、海棠酥……桌上还有一壶酒,虽还未曾倒入盏中,空中却早已是酒香四溢。晏殊言望着桌对面的韫彧之,好几日不曾见,一时之间倒是不知如何开口,便只得开口问道,“阿之你唤我来这所为何事?”
“自然是向晏晏你赔罪了。”
韫彧之说罢,便拿起酒壶,为晏殊言斟了一盏酒后,这才给自己斟满了酒,空中的酒香愈发浓烈,却又带着一丝甘醇。晏殊言端起酒盏,轻嗅着说道,“这是什么酒,好香!”
韫彧之笑而不答,卖了个关子,说道,“晏晏你猜,若是猜中了,有奖!”
晏殊言仔细地闻着这盏中的酒酿,好半晌,才有些不确信地说道,“难道是桃花酿?”
韫彧之闻言,轻笑着说道,“晏晏果真是聪慧,这陈年桃花酿竟被你猜了出来。不过也理应如此,晏晏你以前,可谓是千杯不醉,令我甘拜下风。”
她代替晏殊年成为太子侍读时,常常受邀前去宫中的宴会。这宫中宴会又岂会少了推杯换盏?当年,他曾远远地看着晏殊言与诸位世家子弟在御花园中饮酒,一杯复一杯。诸位世家子弟都喝得醉醺醺时,她的双眼却依旧清明,不曾有一丝醉意。“阿之以前曾与我喝过酒?”
晏殊言听韫彧之这般说,当即便问道。韫彧之的笑容一滞,顷刻间便恢复将才的表情,说道,“自然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待会儿便要好生品尝一下这桃花酿了。只是,阿之你将才所说的奖励,不知是什么?”
晏殊言笑着问道。韫彧之笑着说道,“晏晏你看!”
说罢,便以内力传音,隐于留仙殿下的暗卫们当即便会意,点燃引线。“砰——”的一声划破漆黑的夜空,惊了晏殊言一跳。她抬头望着远处,便瞧见一簇彩色的烟火飞向那黑夜的尽头,照得夜空明如白昼。巨大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引得京都的百姓纷纷出门观望,瞧见夜空中无数五颜六色的星火,仿若五彩祥云,一时间啧啧称奇。晏殊言见到夜空中那彩色的烟火后,便激动地站起身,行至留仙殿的高台边,倚着阑干望着夜空,一脸喜色。韫彧之见状,满意地笑笑,亦站起身,行至晏殊言身侧,望着烟火之下她更显明媚的侧脸,浅笑着说道,“晏晏对这份奖励可曾满意?”
晏殊言微微偏头,望着韫彧之,他的脸随着这烟火而忽暗忽明,但他眼中的流光,却一直不曾减弱。她有些哽咽地说道,“阿之的心意,晏晏自然是满意的。”
这场盛世烟花,他只为她。在这纷繁乱世,能遇此良人,何其有幸。只因,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遇见对的那个人。然,她却不知,世间最多的,是情深缘浅,爱而不得。韫彧之闻言,一脸深情地说道,“只要晏晏不与阿之置气,便是晏晏想要这夜空的星,阿之也会想办法为你摘下来。”
闻言,晏殊言当即便咯咯地笑起来,望着韫彧之,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阿之现下便替我摘一颗星下来可好?”
“晏晏,你……”韫彧之笑得有些无奈。这天上的星,离他不止十万八千里,便是给他一匹不知疲倦的汗血宝马,终其一生,他也无法抵达,又如何能替她摘下一颗?自己将才说这一番话,倒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晏殊言凝望着他,亦是一脸深情地说道,“阿之,这夜空中的星光虽是璀璨,但在我心中,却抵不过阿之看着晏晏时眼中的光华。若晏晏今生能在阿之的眼中一直看到这胜过星光般耀眼的眸光,便已足矣。”
韫彧之闻言,将晏殊言拥入在怀,眸中是一世情深,说道,“晏晏,待我真正坐拥天下的那一日,定为晏晏肃清后宫,只留下晏晏一人,做我的皇后。待有朝一日,阿之为晏晏创下盛世江山如画,定与你在九重高楼上相携看这万家灯火、盛世烟花。”
晏殊言抬头望着韫彧之,笑着说道,“那晏晏便等着那日的到来,阿之你可不许食言。”
很久以后,待她尝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后,她才知晓,真正食言的那个人,从来都不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