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彧之见状,一脸疑惑之色,有些不解,他开口低声唤道,“晏晏?”
他想,定是他昨夜因挂念晏晏的状况,未曾歇息好,是以,才会三番两次出现这番令他胆怯的幻觉。思及此,韫彧之急忙闭上眼,轻轻按揉眉心,这才睁开眼,望着晏殊言。晏殊言躺在榻上,哪里是将才那般冷漠的模样?她言笑盈盈地看着他,有些关切地问道,“阿之,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像晏晏以前那般,身子不舒服?”
韫彧之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才他所看见的那个面容冷漠,不见一丝感情的晏晏,果真只是他的幻觉罢了。是以,他笑着答道,“阿之无碍。倒是晏晏,现下身子如何了?”
晏殊言闻言,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尔后,她便有些心有余悸地对韫彧之说道,“阿之,你不知晓,将才可真是差点吓死晏晏了!”
韫彧之闻言,轻笑着开口问道,“哦?阿之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将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晏晏给吓着了。晏晏可否愿意讲与阿之听听?”
“晏晏将才在那水中见到一只面容狰狞、身形庞大的水怪,它定是想吃掉晏晏,是以,才一直追着晏晏不放。好在晏晏聪慧,抓伤了那水怪的脸,否则,阿之你以后定然是再也见不着我了。咦?阿之,你的脸上为何也有这么一道伤痕?”
晏殊言说罢,便一脸惊奇地打量着韫彧之的脸,隐隐有一丝笑意,只是韫彧之不曾发觉罢了。韫彧之闻言,苦笑不已,原来晏晏竟是将自己当做水怪了,难怪将才在水下,她对自己一脸冷漠。韫彧之思索着说道,“那琼池中确实是有水怪,晏晏日后便少去那里,否则,连阿之也救不了你。知道了吗?”
他以为,用这水怪来吓唬她,倒也能令她日后有所顾忌,不会再如现今这般冒冒失失了。果然,晏殊言听他这般说,当即便吓得变了脸色,尖声叫道,“晏晏以后再也不去那里了!否则,便再也见不着阿之了。”
韫彧之见她被自己这番话吓得厉害,心有愧疚,急忙将她搂在怀中,轻抚她的背,安慰着说道,“晏晏莫怕,只要晏晏日后少去那里,便可平安无事。再者,阿之亦会一直陪着晏晏,不会再让晏晏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恰逢太医院的药僮送药来栖梧宫,子珑端着药走进殿来,抬眼便瞧见自家主子被陛下拥在怀中,神色冷漠,竟还隐隐带着一丝恨意。她心下暗惊,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那滚烫的药汁溅到她的手上,令她吃痛不已,这才回过神来。自家主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哪里是一脸冷漠,分明是自己将才瞧错了。果然,下一刻,她便听见自家主子娇嗔地对陛下说道,“阿之,晏晏今日并不想喝药,所以,晏晏能不能……”“不能!”
韫彧之斩钉截铁地拒绝,继而,他一脸促狭的笑意,说道,“这药是催吐的药,虽是臭了些,但你今日失足落入琼池中,在那池底喝了好些污水,必须得将那些污水吐出来。你想想,那些锦鲤,吃喝拉撒全都在这琼池中,你喝下的那些污水,指不定里面还有……”“阿之,你快别说了,我要喝药!”
晏殊言闻言,急忙捂住韫彧之的嘴,一脸急切地看着子珑,说道,“子珑姑姑,你快将药给我!”
子珑闻言,急忙走上前,晏殊言便从她手中接过药膳,仰着头,深吸一口气,顷刻之间便将这药膳喝得连药渣不曾余下。而后,她苦着脸将药碗还给子珑,也不曾讨蜜饯吃。子珑见状,笑着说道,“娘娘今日仿若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往日里,让娘娘喝药,这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今日,娘娘这般听陛下的话,而且也不曾缠着奴婢给些蜜饯。”
晏殊言听子珑这般说,面上的笑容有些许僵硬,这才解释道,“将才阿之对晏晏说,那水中有许多污物,我想着便有些恶心,恨不得早些将它们吐出来,是以,即便这药又苦又臭,我也要憋着气将它喝光光。阿之,你说,晏晏想得可对?”
韫彧之听晏殊言这般说,笑着说道,“晏晏说得极是。只是,晏晏,太医院送来的药膳,大都是一些对你身子好的。只有乖乖喝了它们,晏晏以后才不会头疼,如此一来,阿之才能带着晏晏出去游山玩水。”
“是不是以后晏晏乖乖喝药,阿之便能带着晏晏出宫去玩?”
晏殊言听罢,双眼放光,一脸希冀地问道。韫彧之闻言,只得说道,“晏晏能不能出宫游玩,自然是得看晏晏的表现了。若是晏晏这些日子能按时喝药,乖乖待在栖梧宫中,待过些日子,阿之得空了,便再带晏晏出宫去玩,可好?”
晏殊言笑着点头答应,忽然抬起头来,打着呵欠,一脸困意地对韫彧之说道,“阿之,我有些乏了,想歇息片刻。你朝事繁忙,便早些回去处理吧。否则,那些臣子又会借机在阿之的面前说晏晏的不是了,阿之又会因晏晏而为难。”
韫彧之闻言,低头沉思,便道,“如此也好,晏晏你今日受了惊吓,也理应多歇息歇息。我这便回长生殿处理政事了,若是晏晏想要见我,不必亲自来,只管遣人来长生殿告知我一声便好,阿之自会前来见晏晏——子珑,你便留在这里,照顾好娘娘,不许有任何差池,知道了吗?”
“是,陛下!”
子珑闻言,福身答道。韫彧之见状,这才满意地笑笑,俯身在晏殊言额头上印下一吻,笑着道,“晏晏,我先走了,你便安心歇息吧!”
说罢,便起身走出栖梧宫。晏殊言望着韫彧之远去,这才偏头对子珑说道,“子珑姑姑,你便先出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不过是躺着歇息而已。再者,晏晏也不是小孩子,你也无须在这里守着我。待我醒来,自然会唤你的——哦,子珑姑姑出去前,先替晏晏将窗户关上罢!”
说罢,晏殊言便阖上眼。子珑闻言,倒也不推辞,“既然如此,子珑便不打扰娘娘你歇息了。娘娘若是有事,便唤奴婢一声,奴婢定会及时赶到。”
说罢,子珑为晏殊言掖好被角,又为她关上窗户,这才走出去,轻轻为她带上了门。听见声响,晏殊言这才睁开眼。她眼神冷冽,哪里还瞧得见半丝笑意。她轻巧地掀开锦被,自榻上起身,无声无息地走至窗边。她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外望去,栖梧宫中,宫人们各司其职,洒扫庭除,修理草木,竟无一人偷闲。她将才在朦胧间听见韫彧之与那暗影的对话,道是要加派暗卫来栖梧宫,保护她的安危。若是她还未曾恢复记忆,这些来保护她的暗卫确实是对她有利,免得那些个妃嫔暗中设计她。可如今,她既已恢复了记忆,她自然是不会再如以前那般能心安理得地留在韫彧之的宫中,她早晚会寻机会离开。是以,这些个前来保护她的暗卫,如今便成了一个个烫手的山芋。为了能降低韫彧之的戒备之心,她才装作不曾恢复记忆的模样,如此一来,她才能更为顺利地逃离此处。她朝外细细打量,这才瞧见那些暗卫的藏身之处,栖梧宫中的那棵大树上有一个,假山中有一个,宫门处有一个,九曲长廊那里还有一个。果真是要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这小小的栖梧宫中,便有四个侍卫。屋顶传来一丝轻响,她蹙眉仔细聆听着上面的动静。许是她内力解封的缘故,耳力要比以往好很多,她这便听出,这屋顶之上,至少有三人。她暗自叹气,这栖梧宫中隐藏有这么多的暗卫,且武功皆是不可小觑,她当真是插翅难逃。不过,即便是如此,她亦会寻得机会离开,因为,她并不属于这里,再者,韫彧之于北临而言,于她而言,理应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她坐回榻上,在心中思量着她失忆以来,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想从中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只是,她想了许久,想到的,也不过是韫彧之对她的好。鬼手工匠以工艺而闻名天下,其生性闲散,又不喜皇室中人,为人倨傲。韫彧之能让鬼手工匠为她打造了一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凤凰展翅金步摇,想来这过程亦是艰辛的。她还记得,他将这凤凰展翅金步摇递给她时,眼中的深情,竟是不输临钰半分。那夜,留仙殿上,他与她携手看这南韫京都万家灯火,看夜幕之上那场盛世烟花。他将她拥在怀中,眸中是一世情深,在她耳边低吟着说道,“晏晏,待我真正坐拥天下的那一日,定为晏晏肃清后宫,只留下晏晏一人,做我的皇后。待有朝一日,阿之为晏晏创下盛世江山如画,定与你在九重高楼上相携看这万家灯火、盛世烟花。”
她记忆中那桃花酿的香气,竟然不逊于当年临钰与她在帝京城郊的落霞山上相携看的那一场落花雨。一路花灯相随,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即使是汹涌的人潮也难以将他们分开。他对她笑着说道,“晏晏,即便我们走散了,你只须待在原地,阿之自然会找到你。”
她望着他如星辰般璀璨的双眸,问道,“可是,阿之你又岂会知晓我在哪里?若是晏晏等了你很久很久,你亦不来,晏晏该怎么办?”
他的回答是,“即便晏晏离开了我的视线,但你依旧在我的心中,是以,即便晏晏是在碧落黄泉,阿之亦会及时跟着过去,直至找到你。”
她在池底,四肢无力,意识沉沉,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突然间的落水声,让她费力地睁开双眼,模糊之间,她看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向她游来。他的怀抱很温暖,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寂冷的冬夜,湖水冰冷彻骨,也有一位少年,毫不犹豫地为了她跳入湖中,朝她游来。只是,那个少年,唤作临钰,而并非韫彧之。晏殊言一想到此,急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心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有力地跳动着,似是要跳出她的胸腔一般。“我这是怎么了?”
她在心中暗暗问着自己。只是,她想了许久,亦未曾想到答案。只是后来,当她终于知晓答案时,她才发现,这世间大多的爱,或许都只是情深缘浅,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