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言轻拍微红的脸颊,自榻上起身,行至桌边,为自己倒了盏凉茶,想让自己因韫彧之而有些烦躁的心平静下来。谁知,还未曾喝到茶,她的心口一痛,喉中一片猩甜,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那茶盏便自她的手中滑落下去,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子珑在殿外听见这动静,急忙推门而进,一脸担忧地看着站在桌边的晏殊言,瞧见地上瓷器的碎片,有些焦急地问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想要喝水,直接吩咐奴婢便是了,又何必自己下榻来。若是不小心将哪里磕着碰着,陛下定然又会责备奴婢未曾照料好娘娘。”
子珑说罢,便有些匆匆地走过来查看晏殊言是否受伤,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她坐回榻上。这才转身为她倒了一盏凉茶,端过来递给她。晏殊言接过茶盏,将那盏凉茶一饮而尽,喉中的猩甜这才淡了些。她将茶盏递回给子珑,轻声说道,“多谢子珑姑姑。”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能照顾如娘娘这般善良的主子,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子珑笑着说道,一脸真挚,不见一丝虚伪的笑。晏殊言心中对子珑倒是极为感激的。先不提子珑平日里尽心尽力地照顾失忆的自己,不曾有丝毫怨言,她现今还记得清楚,当日,她惹恼了皇后,皇后下令宫人杖责她,便是子珑紧紧将她护住,才使得她安然无恙。而子珑,却受了好些伤,养了好些日子才好。晏殊言她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思及此,她看向子珑的目光更为柔和了。便在此时,殿外有宫人通传,道是长生殿的相九公公前来。子珑闻言,面色微红,此前在那琼池边上,相九及时赶到,拉住她的手。而她觉得,她的掌心,至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晏殊言望着子珑春心荡漾的模样,不动声色,在心中暗暗发笑,决心要助相九一臂之力,好让他二人早些有情人终成眷属。晏殊言正欲开口唤相九进来,却耳尖地听见相九端着架子,有些斥责地对那宫人说道,“你这奴才,哪只眼睛瞧见本公公是来找贵妃娘娘的?”
那宫人平白无故被相九说了一通,有些畏葸地颤声说道,“那敢问相九公公,你来栖梧宫可是有何要事?”
“你,去将子珑姑姑唤来,本公公找她有要事!”
相九一脸正色地说道。子珑大概也是听见这一番话,脸愈发地红了,她转头看着晏殊言,一脸纠结之色,不知如何开口。但晏殊言又如何不知她的想法?是以,她一脸坏笑地看着子珑,扬声说道,“子珑姑姑,既然相九公公他找你是有要事,而非私交,那你便快些出去,莫耽搁了时辰,让他好等!”
子珑闻言,有些羞涩地辩解道,“娘娘,你这是哪里的话?奴婢和相九公公哪有私下的交情?”
说罢,她跺了跺脚,落荒而逃。相九见她出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将她拉到一边。他抬头瞥了一眼将才传话的那宫人,那宫人识趣地走开了。相九见状,这才自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青花小瓷瓶,递给子珑,一脸宠溺之色,说道,“将才在琼池边上,情急之下,我手上的劲儿也大了些,这是陛下赏赐我的祛瘀良药,百花良膏,珍贵得很,连皇后都不曾用得上这药。你留着自己用便好,可别傻傻地给了旁人,知道了吗?”
子珑闻言,一脸羞涩,不愿接那药瓶。相九见状,将那瓷瓶硬塞进她的手中,说道,“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他一脸绯红,三两步便跑开了。子珑望着相九离开的背影,好半晌也不曾收回视线。直至相九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栖梧宫外,她才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将那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这才回殿去。晏殊言见着子珑回来,笑着问道,“子珑姑姑,你觉得相九这个人怎么样?”
虽说将才子珑与相九对话的声音不大,但她如今耳力过人,自然是听见了的。“娘娘何故这般问子珑?这相九公公人如何,与子珑有何干系?”
子珑闻言,有些逃避她的问题,装作不解地问道。“子珑姑姑,晏晏也是明白人,相九他对你这般好,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子珑姑姑又岂会不明白?”
晏殊言望着子珑,一脸真挚,说道,“若是子珑姑姑对相九亦有意,届时,我便向阿之请旨,让你与相九能够相守一生,如何?”
子珑闻言,叹了一口气,好半晌,她才开口说道,“娘娘,奴婢便也不瞒你了,奴婢以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走出这高高的宫墙,择一良人,相守一生。只是,如今能随着娘娘出宫见识一番,奴婢便已心满意足了,又岂敢奢求过多?”
晏殊言听了子珑这一番话,沉默片刻,道,“如若我说,我能允你出宫呢?”
子珑闻言,脸上浮起一丝向往,只是,那向往又快速地隐去,她望着晏殊言,一脸坚定地说道,“娘娘,奴婢此生能遇见你,是奴婢上辈子积下的福分,奴婢愿意一辈子留在宫中照顾你。”
晏殊言见子珑这般忠心,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自己亦不会长久地留在这宫中,又怎能狠心将她留下?子珑嘴上虽说是愿意留在这宫中一辈子,但,她又岂会不知,一生被困于这高墙之中,该是有多孤苦?晏殊言虽是嘴上不再议论此事,但她已下定决心,会想方设法为子珑与相九牵好这一条红线。“子珑姑姑,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先静静。”
晏殊言忽地对子珑说道。子珑见晏殊言的脸色不知何故又黯然几分,便只得先告退出去。晏殊言心口发疼,喉间又是一阵猩甜,仿若铁锈。见着子珑离开,她这才拿出手绢,压抑着咳嗽起来。待她摊开那手绢,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沉了出去。只见那素白的手绢上,有一抹殷红的鲜血,而她心口,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疼痛袭来。晏殊言苍白着脸,痛得蜷缩在地上,她紧紧咬住下唇,不愿被旁人发觉自己的异样。好半晌,这疼痛才渐渐消失,她大汗淋漓,自地上站起身,坐在临近的软榻上,颤抖着为自己诊脉。好半晌,她才睁开眼,一脸冷凝。“子珑姑姑!”
晏殊言高声唤道。子珑闻言,急忙跑进殿来,问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子珑姑姑,自我入宫以来,一直是你在照料我。拓跋铮为我诊治时,你亦是一直待在我身边,那你可知晓,我这身子究竟如何了?”
晏殊言问道。“娘娘何故这么问?难道又是身子不舒服?”
子珑有些担忧地问道,“不过娘娘的身子应是并无大碍了。拓跋大人师从于神医老人,医术高超,他都未曾查出娘娘有何问题,那娘娘定然是没有大碍了。”
子珑笑着为晏殊言解疑道。“哦?当真?他是神医老人的弟子?”
晏殊言有些惊讶地问道。他既也是神医老人的弟子,又岂会查探不清她的脉象?她这身子,分明是伤及了五脏六腑与全身的筋脉,虽不是极为严重,但神医老人的弟子,医术自然是极好,怎会不知她身子的真正状况?如此想来,她不得不对拓跋铮起了疑心。晏殊言有些烦闷,只觉得这殿内的空气亦是有些浑浊,她自软榻上起身,对子珑说道,“子珑姑姑,随我出去走走。”
栖梧宫内合欢花开得正好。晏殊言站在合欢树下,望着枝头上那朵朵合欢花,一时之间,陷入沉思。子珑看着那合欢花,对晏殊言说道,“娘娘你可知这合欢花所代表的意义吗?”
“这合欢花还有何寓意不成?”
晏殊言闻言,有些惊讶地问道。“自然是如此,这世上所有的花,都有其特定的寓意。就好比这合欢花,它的寓意便是永远恩爱,是夫妻好合的象征,”子珑为晏殊言解释道,“而且,奴婢还曾听说过有关这合欢花的传说呢!不知娘娘有没有兴趣听听?”
“那便请子珑姑姑为我讲讲这传说罢!”
晏殊言笑着说道。“相传虞舜南巡途中苍梧而死,其妃娥皇、女英遍寻湘江,终未寻得尸骨。二妃终日恸哭,泪尽滴血,血尽而死,遂为其神。后来,人们发觉她二人的精灵与虞舜的精灵合二为一,变成了合欢树。合欢树叶,昼开夜合,相亲相爱。是以,后世之人,便以这合欢花来代表忠贞不移的爱情,”子珑为晏殊言讲道,继而又一脸艳羡地说道,“娘娘,这栖梧宫中,虽不乏世间难寻的奇花异草,但除却娘娘你最爱的桃花,最多的,便是这合欢花了。且这些花,都是陛下费了好多心思,自地方各郡县移来的。而这栖梧宫,亦是陛下特意为娘娘建的,娘娘你是这栖梧宫唯一的主人。放眼整个后宫,除却娘娘,再无一人有此殊荣。”
晏殊言闻言,一时之间,竟是不知作何感慨。她当时一直以为,韫彧之他所说的喜欢,不过是戏言罢了。如今,经子珑这般说,她确是觉得,韫彧之待她,是真心的。只是,她是北临晏家的人,注定与他不是一路人。再者,她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临钰,那个曾经允诺娶她的男子啊。“在娘娘入宫以前,陛下成日里都是皱着眉,为国家大事而忧心,除却这栖梧宫,陛下他甚少来这后宫。甚至还有妃嫔私下觉得,咱们陛下或许是身有隐疾,才不愿临幸她们。自打娘娘入宫后,陛下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仿若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奴婢觉得这样的陛下甚好,多了一丝人情味儿,不似以前那般,仿若是修行的苦行僧一般。”
子珑笑着说道,“希望娘娘能够一直陪在陛下身边,陛下他一路走来,直至最终登上皇位,个中艰辛,外人不得而知。可是,相九他却是知晓的,陛下的苦楚,陛下的伤痛,都是陛下一个人承担。好在如今有娘娘陪着陛下……”“子珑姑姑,你再这般多嘴,信不信我届时将你给嫁出去?”
晏殊言转头,有些无奈地望着子珑,故作生气地对她说道。只是,只有她自己知晓,她之所以打断子珑的话,是因为,每当子珑多说一句有关韫彧之的话,她的心,就会动摇一分。她怕,怕她届时舍不得离开,怕她最终会和他站成陌路。或许,不听不闻,不见不念,日后,她才能笑着挥手离开,洒脱、不羁,不被红尘所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