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许是不曾料到晏殊言会如此激动,怔了片刻才嗫嚅着答道,“回姑娘的话,那刺杀先帝的贵嫔,据说唤作‘莫聆’。”
晏殊言闻言,脸色蓦然发白,她嘴唇颤颤,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一直知晓,临丰帝的死,是临钰一手促成的。只是,她如何也料想不到,相思日日与她提起的那位贵嫔,竟然是莫聆。而据相思所言,莫聆临终前写下的那句“一切安好”,实则是为她而留。她一直以为,让莫聆带着阿年去了东垣,便能让她离开北临这是非之地,只是,莫聆她终究还是不声不响地回来了。为了复仇,她竟甘愿做临钰手中的一颗棋子,以色侍君。而弑君的下场,定然是会遗臭万年,被后人唾弃。“那贵嫔的尸首,是如何处置的?”
好半晌,晏殊言才颤抖着开口问道。“回姑娘的话,如今那贵嫔的尸首被挂在城墙之上,或许再过几日,便会以弑君之罪被挫骨扬灰。”
相思见晏殊言面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答道。“临钰他可曾说,何时行挫骨扬灰之刑?”
晏殊言抬眼看着相思,声音渐冷。“回姑娘的话,奴婢也不知晓,陛下他的心里是如何想的。”
相思有些为难地说道。晏殊言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对相思说道,“你先离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相思见晏殊言确实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只得起身告退,不再扰了她的清净。四月初一,距临丰帝的死正好过了整整一月。因着临钰的登基大典,前些日子里,宫中的愁云这才得以烟消云散。晏殊言在天牢之中,听着那一声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山河。上一次的喜乐飘飘,是临钰娶苏皖的时候。而这一次,他终能得偿所愿,成为这北临的帝王。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自己本该是高兴的,可是为何,却忍不住想要落泪?若不是自己怂恿临钰弑君,或许,莫聆她,会不会还安然无恙地活着?每当晏殊言这般想时,心中的愧疚便让她寝食难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皇登基,自然是会大赦天下,天牢中的死囚大都也重获了自由,山呼声令这天牢也为之一震。因晏殊言不良于行,是以,便不曾自己走出去。临钰来到晏殊言的牢室。晏殊言倚着石壁,坐在角落,抬眼看着临钰。他如今龙袍加身,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与果断,帝冕上的旒相互撞击,声音泠泠,清脆不已。“阿言,如今,我来带你离开!”
临钰走近,言语之中有几分雀跃。晏殊言就这么抬着头看着他,好半晌也不曾开口说话。临钰见状,微微皱眉,示意跟在身后的人纷纷退下。待那些人都离开后,他这才开口问道,“阿言,如今我已是这北临至高无上的人了,为何你却不为我高兴?”
“你明明知晓莫聆对我的意义,为何你还要利用她,让她为你弑君,让你能尽早登上帝位!”
晏殊言看着临钰,冷冷地开口质问他。这些年,临钰知晓她的身份,一直为她守口如瓶,晏家的事,她也不曾瞒他。是以,临钰他自然是认识莫聆的。可是,他终究还是利用了莫聆,让她最终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临钰闻言,面上的笑意渐失。他看着晏殊言,好半晌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晏家覆灭,你与她,便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我自然是知晓她对于你意义重大。只是,即便我不曾助她接近我父皇,你以为,以她那倔强的脾性,她会就此罢休吗?再者,若是我不助她,她自己一人去行刺我父皇,或许,她还不曾有机会对我父皇下手,便被我北临的死士先一步斩杀于剑下。我是为了自己,但我也是为了她,更是为了你!”
晏殊言闻言,沉默着,临钰他说得对。莫聆与她哥哥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凡认定一件事,认定一个人,哪怕面前是一道墙,他们撞得头破血流后,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向前。寻根问底,真正害了他兄妹二人的,还是自己。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临钰?临钰见她面色有所松缓,开口说道,“这条路,终究是她自己选的,你也无须再过于自责了。更何况,你腹中还有孩子,若是你再这般忧心忡忡,对孩子不利。你便随我离开这天牢吧。或许我不能给你任何名分,但我却会让你过上皇后才有的生活。这祤灵宫,便是为你而留。”
晏殊言望着临钰,神色淡然,辨不出悲喜来。这祤灵宫的主人,本该是苏皖,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只是,临钰却将这祤灵宫留给了她,不知日后又会因此生出什么事端来?她如今只愿有个清净的地方落脚,养好身子,平平安安地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至于其他,她根本无心多想。临钰见她面色如此,又急忙出声解释道,“虽说苏皖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但我临钰这一生认定之人,只有你,我的皇后,也惟有你一人。如今,我已册封苏皖为皇贵妃,倒也对得起她的身份了。”
对于临钰的表白,晏殊言选择了无视。如果时光倒流,她晏家不曾被灭门,她不曾被韫彧之救去南韫,或许,她与临钰之间,还有一丝可能。只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她看清了许多事,其中一件便是,此生她与临钰,是如何也没有可能再回到从前。“我早已厌倦了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安安静静地生活,不被任何人打扰。若是你能放我离开,那便再好不过了。”
如今,临钰已是北临的帝王,只要有他一句话,她便能离开。“不可能!”
临钰闻言,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阿言,你很清楚,我是为了谁,才会这般迫不及待地登上皇位!如若你走了,我要这皇位又有何用?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其余的,不要多想。”
晏殊言见临钰面容坚定,深知不管自己再如何请求,临钰也不会放自己离开。且自己如今不良于行,也不能再用武,若是当真离开,或许还来不及离开帝京,便被苏相的人给杀了。“若是你想要我安心地待在宫里,那便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可好?”
晏殊言看着临钰,嘴角有一丝残酷的笑意。临钰见状,看着晏殊言的双眼,他一直知晓晏殊言在利用他,可是,他依旧甘愿被她利用。如今,听她这般说,他眼中出现了一丝伤痛,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艰难地说道,“如你所愿。”
说罢,他转过身,唤来宫婢,吩咐道,“将她送去祤灵宫,好生照料着,若是有何差池,惟你们是问!”
说罢,便抬脚离开。走了三两步,他的脚步有一丝凝滞,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转身的欲望,直直地离开了。相思推着一个物件来到晏殊言跟前。“这是何物?”
晏殊言看着那有几分怪异的物件,问相思,“似椅不是椅,我倒是前所未见。”
“回姑娘的话,这是‘飞椅’。”
相思笑着答道,“这是陛下特地寻能工巧匠为姑娘你打造的。姑娘坐在这飞椅之上,奴婢便能推着姑娘四处走。姑娘若是不信,便坐上来试试。”
晏殊言在相思的搀扶下坐了上去,相思在她身后推着,果真是如她所说那般。晏殊言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说道,“让我这不良于行的人‘健步如飞’,这‘飞椅’之名,倒也恰当。”
春意渐浓,阳光大好,她在天牢中待了许久,走出天牢的那一刹那,她倒是有些不适应这耀眼的阳光,便忍不住闭上眼。这温暖,恍若隔世,姗姗来迟。苏皖听闻临钰将这祤灵宫赐给晏殊言的事,怒火中烧,便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朝此处走来。晏殊言才至祤灵宫的宫门时,苏皖也恰巧到了此处。晏殊言腹中的孩子如今已有五个多月了,早已显怀,她的身子也愈发地丰腴了,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苏皖见状,心中惊骇不已:难道说,这晏殊言在天牢之中便与陛下暗度陈仓?她腹中的孩子,是陛下的?苏皖还在心中猜测时,她身边的贴身宫婢见着晏殊言一行人,便气势汹汹地说道,“见着皇贵妃娘娘,尔等奴才却不下跪行礼,罔顾宫中法规,该当何罪!”
相思等人闻言,急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对苏皖行礼,“见过皇贵妃!”
只是,苏皖却不曾开口让她们起身,是以,相思等人也便只能在那里跪着。“晏殊言,你好大的胆子,既无名分,见着本宫却不行礼。难不成,你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苏皖看着晏殊言,冷冷地开口说道。她一直以为,她是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如今,太子殿下登基为帝,她成为这一国之后,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料,陛下却并未封她为后,连祤灵宫也不曾让她住进去。如今,陛下却将这尊贵无比的祤灵宫赐给了晏殊言这阶下囚,他的心思,早已是不言而喻。她心中如何才能不气?“启禀皇贵妃娘娘,陛下曾说,在这宫中,我家主子不必对任何人行礼。”
相思见苏皖有心刁难,便急急出声为晏殊言解释道。谁知,此举却触怒苏皖。“放肆,这里哪里轮得到你一介小小的宫婢出言?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
苏皖见相思为晏殊言辩解,心中愈发不快,这晏殊言在这宫中这么快便有了拥护者,当真是气愤!苏皖身边的宫婢闻言,当即便走上前,狠狠地掴了相思一个巴掌。相思被她掴得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心中虽有怒气,却又不敢发作。“相思!”
晏殊言忽然出声唤道。“姑娘有何事?”
相思见晏殊言唤她,出声问道。“站起来,打回去!”
晏殊言坐在飞椅上,不咸不淡地开口,神色之间,却是令人不容置喙的坚定。“姑娘,我,我……”相思听晏殊言这般说,分外为难地开口。将才打她之人,是皇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宫婢,她若是胆敢起身动手打回去,定会被面前这些五大三粗的宫人们毒打一番。虽说陛下确实宠这晏姑娘,但晏姑娘终究不是皇贵妃,没有妃位,更没了家族庇佑,若是被卷入后宫之中的暗斗,怕是也难以全身而退。“相思,你还愣着做什么?”
晏殊言又出声催促道。相思闻言,只得硬着头皮,按照晏殊言的吩咐,自地上站起身来,大着胆子将那一巴掌打了回去。“晏殊言,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动本宫的人!”
苏皖见状,面色铁青。俗话说,打狗也须得看主人。这晏殊言竟然在她的宫人们面前让一个小小宫婢打了她的陪嫁丫鬟,这让她如何能忍?“晏殊言,你如今不过只是一个阶下囚罢了,竟敢怂恿宫婢对本宫的人下手,当真是活腻了!”
苏皖见晏殊言如今不过是个废人了,作势便要上前,谁知,自晏殊言手中飞出一颗琉璃珠,直直打中苏皖的膝盖。苏皖只觉得膝盖一麻,整个人便跪在了地上,发间的珠钗散落一地,狼狈不已。“晏殊言,你……”苏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晏殊言,眸中充满着恨意。“苏皖,我只是被挑断了一根手筋与一根脚筋而已,可我剩下的那一手一脚,并不是只是用来做装饰的,”晏殊言坐在飞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皖,冷冷地说道,“苏皖,我还得告诫你一事,相思如今是我晏殊言的宫婢,自然也算得上是我的人了,你最好不要动她,否则,便休怪我在你的下人们面前,不给你面子。”
相思闻言,看着晏殊言,一脸感激之色。“相思,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将我推进去,有的人,碍眼得很呐!”
晏殊言笑着说道。“是,主子!”
相思闻言,笑着答道,说罢,便将晏殊言推着进了祤灵宫。而后,她在晏殊言的吩咐之下关上宫门,将那喧嚣隔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