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任皇后,也便是开国皇帝的结发妻子,与宫中禁军有染。先帝不忍处死她,便下令将她关进这拘月楼中,日日抄写经书,至死方能离开。“咳咳……”晏殊言用锦帕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而她的心,也生出一丝绞痛,令她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主子,相思去唤太医前来为你诊治。”
相思见晏殊言这些日子里,反反复复地咳嗽着,有些担忧的说道。晏殊言咳罢,这才笑着对相思说道,“不用去请太医来,我这身子,我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许是如今宫中的花开得正好,那花粉在空气中漂浮着,被我吸进,这才会有所不适。”
相思看着晏殊言的面色虽然有些不太好,但想着如今,日日都有补药送来这祤灵宫,心想着应该是如晏殊言所说那般,这一切大抵是因那花粉所起。而晏殊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的身子,她自然是最清楚的。虽说这些日子里,她的脸色确实要比以往在天牢时要好上许多,但她的身子,却是日渐衰败。她如今真的有些恐惧,担心自己不能熬到孩子降世的那天。思及此,晏殊言捂着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将这咳嗽止住之后,透过指缝,她在那锦帕上瞧见一抹殷红的鲜血。她心下一紧,继而便不动声色地将那锦帕揉成一团,攥在手中。“相思,待临钰他下早朝后,你前去御清宫捎个话,让他到这祤灵宫来一趟,我有事要与他讲。”
晏殊言一边摸着颈间的玉决,一边对相思说道。那日,临钰与刘太医在天牢中所说的话,她一直都记着的。临钰自然是知晓了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以,才会这般容不下他。而这苏皖,又日日前来祤灵宫外打搅她的安宁,让她无法好好养胎。为今之计,那便是先搬离这祤灵宫,而后再作打算。下早朝后,临钰的御辇才到御清宫的宫门,他便瞧见等在御清殿外的相思。相思被留在晏殊言身边伺候她后,也一直未曾出现在他的面前,如今,她却来了这御清宫,这让临钰有些许惊讶。临钰唤停,这御辇便堪堪停下,相思见着御辇,连忙走上前,跪在地上,说道,“陛下,姑娘她让奴婢传话来,说是今日想要见你一面。”
临钰闻言,面色一喜,等了这么久,她终于愿意见自己了。这些日子以来,临钰虽不曾出现在晏殊言的面前,但却一直在暗中随时关注着她。距这祤灵宫不远,有一座阁楼,临钰闲暇时,便会独自去此处。他站在这阁楼上,祤灵宫里的景象便尽收眼底。有时,晏殊言会坐在祤灵宫中的那一棵海棠花树下晒着太阳,闭眼小憩。她喜穿素色,那一树殷红似血的海棠花,衬得她愈发苍白。她静沐在这片暖阳之中,面容看不真切,好似下一刻,她便会化作一片晨雾,消散在天地间。一想到她所剩无几的寿命,他的心,便会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有时,晏殊言会向相思讨教女工。她从前的那双手,素来是用来握剑的,那剑在她的手中,仿若被赋予了生命。而如今,她的右手再也无法使力,是以,她只能用左手绣着,针脚歪歪扭扭。她认真而难过的模样,在他心中刻成了一道伤,让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双手,去换回她的那一只手。有时,晏殊言会无征兆地咳嗽起来,而后,她的脸色又会苍白几分。她素来都是坐在飞椅上的,但她若是咳嗽之后,便会动也不动。她会保持着一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他的眼睛也有些干涩。临钰有时会觉得,有生之年,他最幸运之事,便是遇见了她,但最不幸之事,也是遇见了她。若是他不曾遇见她,或许,他如今还是北临的太子,父慈子孝,不知愁为何物。可是,若他不曾遇见她,这万丈红尘之中,他一人苦苦跋涉,该有多么的寂寞。缘分天定,而他,却终究只是一介凡人。临钰知晓晏殊言如今喜静,是以,在祤灵宫外,他便下了御辇,随相思一道走了进去。才入祤灵宫,他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微微蹙眉,转头看着相思。相思见状,急忙出声解释道,“启禀陛下,姑娘她说近来各宫中春意正浓,一片姹紫嫣红之景,是以,这空气中的花粉,导致她喉间干痒,这才会咳嗽。至于其他的,姑娘说倒是无甚大碍。”
这些日子,晏殊言在这祤灵宫中,除却相思,几乎断绝了与人的来往。是以,这太医无法进去为她诊治。临钰自然是不清楚晏殊言如今身子如何,但听相思这般说,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他在心中打算着,今日回去后便让宫人们将这帝宫中的花给悉数除了。临钰看着那海棠树下的人影,脚步不由得有些轻快。好些日子不曾近距离看她,如今,能离她这么近,临钰只觉得恍若隔世。晏殊言的腹部已然隆起,身子也日渐丰腴,至于面色,在那淡淡的红润之中依稀能辨出一丝灰白。“阿言,你如今让相思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临钰看着晏殊言的侧脸,语气中的欣喜与希冀,难以掩饰。他多么希望她答一句“无事”,他多么希望,她唤他来此,只是因为忽然有些想念。晏殊言闻言,缓缓偏过头来。她看着临钰,表情极淡,连带着她的语气亦是淡淡的,“我要搬去拘月楼。”
简单的陈述句,便意味着晏殊言这不是在询问临钰的意见,而只是在知会他罢了。短短一句话,却让临钰已变了脸色,“阿言,你,这是为何?这祤灵宫究竟是哪里不好,你竟要搬去那偏僻的拘月楼住?”
“我住进这里之后,苏皖日日带着宫人们来这祤灵宫外,吵吵闹闹,我连一丝清净也曾有。”
晏殊言不咸不淡地说道,仿若在说着旁人的事。闻言,临钰皱着眉说道,“那为何我在这祤灵宫已有一时半晌了,怎地不曾听见一丝动静?”
晏殊言不曾回话,见状,相思便只能替她答道,“回禀陛下,皇贵妃娘娘她要来这祤灵宫外,自然是得等她醒了之后再来。如今下早朝不久,皇贵妃娘娘或许是在路上了。”
果不其然,不出一炷香的时辰,那咿咿呀呀的小调又唱起来了,而后,便是不堪入耳的各种乐音混杂在一起。临钰听见这声音,皱着眉头,看着晏殊言一脸不以为意,想来她早已听惯了这聒噪的声音了。“来人,去告诉皇贵妃,日后若是再来这祤灵宫外闹出动静,朕便将她送去慈云寺,经文钟声,让她这辈子听个够!”
临钰唤来宫人,冷声说道。那宫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乐音戛然而止。“日后,便不会有人再搅了你的清净了。如此,你便能安安心心地住下了。”
临钰看着晏殊言,说道。“听说这两日,苏相与朝中的大臣们联名上书,让你将我逐出祤灵宫。我如今也有心离开这里,若是我去拘月楼,于你我而言,便是皆大欢喜的事。可为何,你却这般?”
晏殊言抬眼看着临钰,有些不解地说道。沉默许久,临钰才看着晏殊言,喃喃地出声解释道,“因为,我只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可是临钰,你知道吗?最好的,或许并不是我想要的。就像这荣华富贵,皇恩圣宠,到头来,终究也不过是一场空,”晏殊言看着临钰,苦笑着开口,“你曾说你懂我。可是,这么多年后,你还是不曾明白,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阿言,不是我不懂你,而是因为,你的心,变得我再也看不清了,”临钰苦涩地开口说道,“我想,大抵是因为你已经不再爱我了,是以才会如此,不再坦诚相待。既无坦诚相待,我又如何能懂你?”
闻言,晏殊言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凝滞,而后,她轻笑着反问临钰道,“坦诚相待?从一开始,不曾坦诚相待的人,究竟是谁?我送你的那枚幽蓝琉璃珠,究竟去了哪儿呢?”
临钰闻言,脸色一变,继而才嗫嚅着解释道,“我曾经说过,那琉璃珠,被我不小心给弄丢了。你如今为何又提起此事?”
晏殊言听着临钰的回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或许,那幽蓝琉璃珠恰好被人拾去,而那人,又恰好知晓我落水一事,更恰好知晓你曾予我的那个许诺。”
最开始,她坚信临钰是那救她之人,可那次遇险,韫彧之救下她时,同样的黑暗,那个温暖而相似的怀抱,让她一直有些怀疑。她之所以不愿相信韫彧之是救她之人,大抵是为了逃避他的真心,也是为了避免自己沦陷在敌国君王的柔情之中。闻言,临钰面色一白,他看着晏殊言,眼神中是无尽的落寞,“阿言,你……自那夜我寻到你时,你便是在利用我。”
他为她痴傻了这么多年,可如今,他本该傻时,他的脑子,却又灵光得厉害。晏殊言看着临钰,并未开口,权当是默认了。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心,便又痛一分,“你早就知晓,当年救你之人不是我,是韫彧之。在南韫时,你便与他相爱。后来,你的身份被揭穿,南韫臣民苦苦相逼,要诛杀你,可韫彧之不愿杀你,因此导致怨声载道。为了他,你佯装自尽身亡,而后回到北临。你在相府中负了伤,逃离时被我皇室的御林军寻到下落。你料定了我舍不得你死,是以——晏殊言,你好狠的心!为了保住他韫彧之的孩子,不惜利用一无所知的我,让我做出弑君之事。你腹中这孩子,不能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