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深秋时节,些许残阳渐化墨色,些许微雨沁人心脾,渭水上一片片凋零的枯叶,不知该往何处去。枯叶逐流,征蓬随风,万般皆是命吗?深沉的夜色下,雷千亭来到了南后巷口,看着巷口的微光以及漆黑如墨的巷道,凝神感受了下四周的气机变化,略作犹豫便走了进去。此刻已然宵禁,只是对于有官差在身的人而言,自是形同虚设,无论是此刻的雷千亭,还是传信邀他来此的那人。雷千亭握紧了手,不知是因为警惕还是……那种出于年轻男女深夜私会异性时的紧张。雷千亭平复了下呼吸,看向巷子深处,那株松树下,马车旁站着的人影。“在下来了,不知传信找在下所为何事?”
雷千亭未及说完,对面背对着的人影便转过了身,雷千亭猛然感觉心口一滞,有些匆忙不自觉的就想低下头去,又硬生生止住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看向对面。这才发现,对面那女子,姿色虽也是不俗,但,原来,不是她。“大人您好,今日请大人来的确有一事。”
对面那女子行礼道。“阁下是谁?”
雷千亭不动声色地运起气机,袖袍里,右臂上绑着的短弩机括无声打开。“雷提司,许久不见,恭喜高升了。”
一旁的马车内有悦耳的声音传出。这是……是她!雷千亭呼吸复地一滞,刚刚运起的一身气机无形消散,弩箭的机括也无声关闭,这一切雷千亭都几乎是下意识的。“哪里哪里,不知姑娘找下官所为何事?”
感受着胸膛里不安的跳动,雷千亭有些心乱,怎么过了这么久了,在她面前,自己却还是……这般不堪。“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闻雷提司最近在查的一桩大案似乎有牵涉到了我宰相府。”
马车内那语气依旧一成不变的灵动与端庄,只是牵涉到大理寺工作要务的机密,是严令禁止外传的,连家人也不例外,这是大理寺一直以来的惯例。身为提刑官兼提司,知晓了太多了不得的秘密,雷千亭平日自是将其当成习惯遵守,只是面前这人是她!雷千亭心念电转,却又慌乱不堪,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又能委婉不失体面——不会驳了她的面子让她难堪。正在雷千亭犹豫为难时,那女子在马车旁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依旧那么美,只是似乎多了几分柔弱的病娇,手里握着一角绣着几瓣殷红寒梅的手帕,分外惹人怜惜。只是身旁侍女似乎有些焦急。“小姐,大夫说了,您身子骨弱,恰逢这几天气候渐寒,得在府里好生养着,您是不能下来的。”
见自家小姐不怎么理睬,那侍女似乎更焦急了些,扶着索栖桐,眼泪都快掉了出来。“早知道我就听老爷的话,不让小姐出来胡闹了。”
已经站稳在马车下的索栖桐忍不住用手指点了下身旁侍女的额头,权当是安慰。只是一抬胳膊,雪白的狐裘便被掀了起来,有冷风灌进,索栖桐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轻咳了几声,惹得身旁侍女又是一阵心疼后,向着雷千亭走来。“雷提司不必紧张,大理寺办案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只是听闻大人最近在查一些关于我宰相府的事情时,多有不利。”
打消了心头的不安疑虑与慌乱,看着身前白裘美人那柔弱和善却又坦荡真诚的目光,雷千亭对于自己下意识以为对方是来打探情报的想法,感觉有些无地自容。是啊,她那么美好的人,那么识大体,教养那般好,岂会提出无礼要求让自己为难?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哪里,大理寺终归声名不好,旁人多有刁难在下也是早已习惯了,况且这和小姐您也没有什么关系,下官不敢因此心生怨怼。”
索栖桐缩在狐裘里的脸色虽苍白却带上了几许笑意,从袖袍里摸索着东西道。“雷提司大度不与之计较我自是感激,只是若因为我家下人的不忿耽搁了雷提司的事,终究不美。”
说着,索栖桐终于从衣袖里取出了那物件——一个深红色,绣着荷花的香囊。“栖桐手拙,所绣的这锦囊虽不怎么出奇,但这针线,却是我宰相府特制的,只有管家层面的人才有资格用之制成衣物穿戴,但凡在我宰相府说得上话的,基本上都识得。雷提司以后查案时若有用得到我宰相府之处,拿着这枚锦囊,自会方便不少。”
“小姐您言重了,此物特殊,在下不敢……”“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因为抬手递给雷千亭锦囊,又有冷风灌进狐裘,索栖桐又猛烈咳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这次动作幅度大了点,这一次咳得有些厉害,连腰都有些弯了下去,雷千亭赶紧把锦囊接住,然后想扶又恐失了礼数,更是顾及身份不敢扶。然后看着身前佳人正要倒地,匆忙欲扶时,却被索栖桐身后那眼疾手快的侍女扶住,然后在那貌美侍女犀利的目光里,讪讪地收回了爪子,想着怎么赶紧把锦囊还给她。“索姑娘,您这是……”雷千亭焦急问道,却又被索栖桐止住了。“只是前几日去了朋友在京城郊外的山庄游玩,回来路上不小心淋了雨,染上了风寒,静养几日便好了,无妨的。”
见索栖桐把手拢进狐裘里,在身旁侍女的轻抚下,咳声渐止,赶忙欲把锦囊还给。非是雷千亭迂腐,实是汉家儿女的情思,尽托于上,这锦囊的分量实在太重了。“索姑娘,您和丞相府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锦囊,在下实在……”“怎么?雷提司还没认真看下,就嫌本姑娘做得太丑了?”
“自是不敢,索姑娘的绣技自然……”“那就是嫌弃料子不够格,丢人了?”
“没,怎么敢,只……”“那是雷提司有心上人了?还是说雷提司已经有钟意姑娘送过了?雷提司这般年轻有为,有姑娘倾慕,拿到也正常。”
雷千亭这下再无半点强装的风度,只觉得脑子嗡嗡响,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有些面红耳赤,一时间只觉得想要解释什么,可解释什么?为什么解释?雷千亭自己也不知道。看着雷千亭的窘样,索栖桐又有些想笑了。她听说此人辗转官场摸爬滚打上不去后,走后门进了大理寺。于后似乎是出于报复心理,办案手法极其严酷,而且嗅觉极其敏锐,这些年栽倒在他手上的官员可不少。身为提司,虽是时常于外地办案,少有牵扯至京官,但两年前流民叛军叩关一案,竟是直接扳倒了一部尚书。故而,大理寺三位提刑官里,资历最短的雷千亭反而名声最大,只是这其中福祸,却是难测。因此,索栖桐本以为这人已经变了,可未曾想,八年多未见,在自己面前竟还是这般腼腆如孩子。“雷提司倒是一点没变,无妨的,不必多心,雷提司且放心去用吧。女子深夜出闺,本就于礼不合,我选今夜出来,也只是为了免得人们关于宰相府与大理寺有何流言诟病,不便久留,我便先行了。”
“那倒是下官太小家子气了,小姐慢走。”
“对了,日后雷提司若有什么困难之处,可以来找宰相府找我,说不得我能帮你引荐家父或者几位殿下,不过大理寺衙门到底特殊,能帮到雷提司多少,我便不敢保证了。这般帮衬,也半是因为大家都是朋友,也半是出于私心,希望雷提司以后在关于我宰相府的事上,能在可说范围内,稍加告知,非是徇私,而是希望自省,也能协助雷提司办案,顺畅些。多谢雷提司今夜前来。我便告辞了。”
语罢不待雷千亭有何回应,索栖桐便转身在侍女搀扶下上了马车。巷子最里端的石墙突然滑动,空出了一丈多可供马车通行的幽深长路。目送着马车远去,消失在了黑暗里,石门又缓缓合上,不留丝毫缝隙。关于长安城里这些不为人知的地室暗道,雷千亭虽非大理寺驻京人员,却也知道一些,想来宰相之女如今婚嫁之时已经有些过了,欲觅得良家,更是在声名上出不得差池。不过索栖桐素有才名在外,况且身后家势甚巨,倒也不必太在意,只是——终归不美。方才手上的香囊似乎带有丝丝温暖,是那女子的体温吗?只是在这深秋凉意浸染下,此刻已经散了。雷千亭发觉不对劲,赶紧打散了自己杂乱的思绪,转身向着巷子外走去。不过想起裹在狐裘里的那美人,雷千亭总觉得就像一只很虚弱了却还强作媚态的小狐狸,嘴角不由得扬起遮掩不住的融融笑意。……………………“小姐,您老是这么……贪玩,老爷还有……殿下,会不开心的。”
“小姐,香囊是不能随便送的,虽然都是小姐设计奴婢给做的,但也不能随便送呀,小姐您倒好,那当年的长安七公子,除了那私底下生人勿近的君问闲外,您是挨个送了个遍,我觉得殿下肯定早就吃醋了,只是由着小姐开心,没说。”
“小姐,我真的觉得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马车内,看着兰香一脸委屈与忧愁,索栖桐也不禁有了几许烦躁,其实无论她给自己找多少理由都不够充分。只不过是在听到那个有点记不起来,也没太多印象的名字时,总会不由得有些好奇,还有……应该只是好奇,或者说好玩吧。想看看那个挺特别,是的,因为那个名为雷千亭的人的确有些特别——每次在自己面前都肉眼可见的像丢了魂一样,只是有了借口,便想看看而已。而且的确,三书六聘虽未至,陛下未有口谕,婚约也还未成,但想来也该是快了。做王妃,甚至是那只敢埋藏于心底的一丝念想,都极好。那可是世间多少女子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荣华与风光啊。她索栖桐虽久在深闺,一般不参与什么群芳间的争斗,但那并非是因为她不喜欢,而是看不上。她索栖桐要的风光与荣华,可不是什么名媛贵妇圈子能给的,而是那座悬立于众生之上的巍巍宫阙,是那人间极尊的天皇贵胄。恰好,背景,家势,容貌,才华,气度,情意……所有的条件她都有,差的,只是那临门一脚罢了。而且身为陈王的四皇子,更是与自己相知多年,那上元诗会远非她与四皇子相交之期,若说青梅竹马,他们虽不是,却也差不太多。情投意合,郎才女貌,他们只要在一起,就是一对壁人,她也很享受那种感觉的。何况四皇子才学极佳,待自己又极好……只是确实好像得注意点了啊。不能老是这么冒冒失失,为了一些‘奇怪’的念头去见一些‘奇怪’的人。索栖桐觉着有些闷了,于是恶狠狠把兰香拉到怀里,用食指戳着她的额头,责问着以后还敢不敢多嘴。逗惹得兰香笑个不停,口中直呼,不要不要,小姐饶命。……………………与此同时,陈王的府邸,依旧一身月牙白袍,绣着些许金丝的陈王看罢后笑道‘一个乡野村夫而已,桐儿不是都已经渐渐收心了吗?怎么又这么闹腾了,这可让我怎么去求父皇赐婚啊’,语罢笑着扶了扶额头,然后对身旁人冷声吩咐道,严禁任何有关索栖桐的不利消息传出。身旁报信人应声退下。如今私下里陈王威仪,不弱于那日带着一干禁卫军的大皇子。是啊,离了宫,他便不用再时时刻刻那般辛苦隐藏伪装了。是啊,离了宫,他还是要回去的。……………………翌日晨,宰相府书房内又有几根折断的,价值不菲的上等毛笔被打扫的下人清理了出来。……………………此后一个半月,京城进展依旧缓慢,倒是南方津州又起了几场乱子。为了掩人耳目,也的确是大理寺处处救火,已无人可派了,于是雷千亭便又去了趟津州。这次的案件很简单,地方帮派宗门沆瀣一气,几乎成了山匪,抢劫奸掠,无恶不作。一开始当地官府从中收取上贡,但随着对方日益壮大,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官府也乱了阵脚于是拼命遮掩,待终于捅到州府时,却因为几个要职官员曾有所牵涉,在调军清剿研判的问题上,迟迟纠缠不清,恐祸事蔓延,几位官员匿名上书最后到了大理寺这里。所以这一次的任务很简单,杀人,查到有关的百姓、山匪、流寇、宗门、官员,全部杀了。由于雷千亭自小生长于南方青州,对于津州惨状有所了解。只是自己遭受的痛苦,可以发泄报复给施加痛苦于己身的人,无论以怎样的恶毒方式。既是官逼 民 反,便去反官,若是豪侠欺凌,便去杀那豪侠,只是肆意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攫取资源,把这种罪恶压榨延伸下去,雷千亭素来有些看不起。故而对于无论是流民还是叛军,亦或者古时起于微末的枭雄,在人道这方面,雷千亭总是颇有微词,不置可否。而且古来流民作乱,除了极少数外,大多都是烧杀抢掠,荼毒苍生,而且绕着驻军走,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窝里横。也正是因此,流民成军的剿灭一般都比较容易,此次也同样,直接调动十一万州府兵力,八万多合围后备,仅以两万余剿杀便足以。雷千亭早年间在家乡曾见过一些从流民军里逃出来的人定居,孩提时喜欢听故事,也深刻明白着流民军大多数是残暴嗜杀,荒淫无度,那完全就是一群烧杀抢掠,比之土匪还要凶残的,恍如从地狱里爬出的失无可失便疯狂毁灭的恶魔。那个讲述的老者倒是时常会和几个闲下来的庄稼汉吹嘘自己那时候杀了多少人,奸 淫过多少女人,抢到过多少粮。白日里一个个汉子听不了几句就得骂两句没人性,然后下地去,可晚上却又全部聚了去听那津州女子多水润,那锦州布料多精美,那柳州蒸肉多美味……若有哪个汉子不来听,便会说其假正经,并疏远刁难。雷千亭少时很不理解,很困惑这些为何和圣人书里讲得大有不同。直到后来读了更多的书见到了更多的人,他渐渐明白了两个字‘人性’。这两个字是刻在骨血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不是教化所能抹去的。教化只能将之掩盖,隐藏,为它编制起囚笼,却不能彻底将它剔除或者杀死。古往今来,学问比天高的圣人,功盖万世千秋的雄主都做不到的事,雷千亭自认自己也不怎么可能,纵然以他最骄傲甚至狂傲的时候,也不认为自己走上预想的巅峰后,便可以。既然杀不死恶,那便杀死恶的宿主。因为将之释放的人,一如吃过人的虎罴,食髓知味后便再难戒掉,同样,打破了那个牢笼的总会有第二次打破的渴望并多数付之了行动。所以只能杀,不仅是为了惊醒世人,更是为了除恶务尽。那时太小,他们好几个孩子听得多了晚上便睡不着觉,却也有其他的几个孩子将之奉为偶像,期待着那一天也能吃穿用度睡女人都不必给钱,让人人都害怕他们屈从他们,为此还结成了小帮派。所以在长大后,街坊间说书的总是说‘英雄都是从小养成的’,以铺垫讲述那些少年英才的风流写意事,他却每每心里想‘地痞流氓小混混也是从小养成的’。所以,对于流民之苦,雷千亭虽同情,但在剿杀流民军祸,尤其是比较残暴的这些时,雷千亭从没有丝毫手软,直接下令先剿杀至少三成,再有功者可不当场诛杀诱其内斗自相消耗,若成最好,若不成,也不过是原本就应该的大军掩杀,付出一定代价直接彻底剿灭。在长安站稳脚跟后,雷千亭虽也读过不少兵书,只是依旧并不如何通晓兵法,只是看得明白,自认临阵却是恐怕实在难以做到。此时也只不过是想看看哪些人才是头目而已,以便留下活口供查取官匪勾结之事而已。厮杀冲阵开始,大理寺的官员便只是看客了。自有两位坐照境界的捉刀人为首的大理寺府卫守在雷千亭等一众大理寺外派官员身侧,只是知悉了雷千亭武功也很高后,便不再对身为提刑官的雷千亭那么严密,保卫重心略微向着其余官员集中了些许。不过两个多时辰,六万多流民聚集成的山匪便被清剿干净,仅余下了三百多个看起来像山匪头目的,芒山本就不大,此刻更是半个芒山已被鲜血染红,断肢残尸,血肉遍地,宛如屠宰场,只是屠宰的不是动物,而是人!雷千亭自然知晓流民祸事何起,也知晓眼前这些山匪尸骸,没几个手上不曾沾染人命的,没有几个不该杀。只是亲眼目睹其被绞杀时的惨状,而且实在太多了,在那些乡野小村的寻常百姓面前,他们是强盗恶鬼,可在官府刀兵前,他们又的确只是百姓,那么当真无可教化吗?雷千亭不由得有点动摇。恰在此时,一个云纹大理寺官服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这个人雷千亭认识,甚至可以说熟识。宋怀义,自雷千亭成为提刑官以来就一直在给雷千亭打下手,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留守于长安备用,协同调令。“此等境况,杀,是否是唯一的无奈之举且不论。只是我们是大理寺,其实和那些官兵一样,都只是朝廷手中的兵刃。杀,是我们本职,我们只需要确定自己杀对了人便好,不有错杀,挥刀快些,少些人遭受荼毒便是最大的善了。至于治理抚育改造,那便不是我们的事,是那帮朝堂智囊的事,越俎代庖的事,我们干不来的。至于那帮智囊带没带脑子,愿不愿意带脑子,便非我们力所能及之事了,我们只负责刮骨剔肉,疗毒交给别人来吧。”
雷千亭看着同样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血渍少些的石头上的宋怀义,不由得有几分诧异,因为这一番言辞,更多的则是因为宋怀义一般很少会说话。“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见识,这说法也不算错。”
“非是我有,实是这是大理寺人最根本的觉悟,人人都有,只是大人你应该以前是读过书的吧!你们读过书的身上大都有一种书生气,容易多去想,很多时候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别奉承我了,我算哪门子读书人,只是这些东西档案里不都有吗?”
“大人,您如今是六品了,而且兼具刑司二职,所以随意调取档案,可我们不行,去年您不在的时候,咱们大理寺的细则改了,如今仅限于查找低级的档案,查取官职高的,是需要申请确认的。”
“哦,那倒是我真的成了这提刑官后,便没再注意过这些了,不过你怎么不去其他部门谋个职位,跟着我,我上不去,空不出位子,你们也上不来。”
听闻此言,宋怀义的表情有些许怪异。“大人,我就是接替您位子的啊。”
雷千亭思绪一直有点飘,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因为提刑官这个位子的特殊性,万一自己若是死在任上,需要立刻有人接替,也难怪这小子之前会一直留在京城进行律令调动了,原来是早些熟悉业务兼保证备用安全,可以随时启用,应该也夹带了几分雪藏的意思。于是在这满地尸骸里勉力笑了笑。“那你可得盼着我早点死了,要不然岂不是一辈子得困在这位子?”
“恰恰相反,我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大人身死,因为若是以大人你的能力,都能被对方杀死,那么想来杀死我更为轻易。我充其量也只能是整理残部逃跑,不过大概率是跑不掉的,命与升迁哪个重要,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听闻此语,雷千亭不由得高看了身旁这年轻人几眼,不由赞道。“聪明人!”
宋怀义有点讪笑,正欲再开口时,却被打断。“报,大人,有新情况,关于埕荆湖旁的玄易宗于此案有重大牵涉,具体我们在审。”
雷千亭与宋怀义起身匆匆而去。……………………“便是这里了吗?”
“回大人,是。”
“好,你们几个随我进去,你们几个伺机潜入,尽量不要被察觉,切记,遇险则退,无论是否功成,可别东西没得到,人也死绝了。还有你们,姑且留守于此,以便策应,官兵调动起来动静太大,我且先让他们驻扎在三十里开外了,收到信号大概小半个时辰能赶到,一切按照计划来,若出了什么变故,你们三个便第一时间撤出这里,去找随大军一起行动的宋怀义司长,各自都记下了吗?”
“是!”
“好。”
此刻正值晌午,埕荆湖上波光粼粼,整个湖面有一大部分都种上了莲藕,绿的圆叶,粉红淡雅的荷花,兼之以一丛丛一簇簇的芦苇,在这清爽的夏风里分外宜人。而玄易宗本是湖边一个渔村起家,后来发展壮大称霸一方渔业。只是后来招募高手,结果反被易了主,其后便是以武立足,广招弟子门徒,产业越发扩大,渐渐找来能工巧匠,以遇水不易腐朽的名贵楠木为依托,将半个宗门建在了湖上。直至今日已成这埕荆湖区域最大的宗门霸主,内门中人均是武功高强之辈,传闻三位现任当家都是灵台境界。只是穷苦百姓难能习武,不知武事,更没见到过江湖高手对决,故而也不明白这所谓的灵台境界到底多厉害,不过古来便听闻有武功高强的道士或者和尚可以飞升为仙或者肉身成佛,虽觉得大约都是杜撰,可对武夫强大的实力,却也大都是崇敬的。雷千亭领着一位坐照境界的捉刀人以及几个武功在这次的随从里比较拔尖的从正门走入,见是穿官府的,看门通传的老者也未如何在意,反而懒洋洋的问哪个衙门。“长安城大理寺。”
那老者瞬间清醒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下官服确认后,便近乎跑着一般向里冲去禀报。“大人,等吗?”
“特殊情况,大理寺办案,那些虚礼就不必了。”
语罢大跨步带人走进,气机延展,四周自是早已布满了刀剑手,而且武功入了境界的也不在少数,毕竟是个江湖宗门,雷千亭也不以为意。很快,见到了三位当家人,大当家的是一个儒衫中年男人,两鬓虽斑白,但却难掩眸中的书生风流意以及那一丝掩藏的极好的枭雄气。至于其余两个一看便知是只晓得舞刀弄枪的粗人,但也未必一定如此,这是雷千亭第一眼的判断。“你就是玄易宗宗主薛忱亦?”
雷千亭对着那中年人问道。“正是在下,敝宗能有京城的各位大人远道莅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诸位大人且快随我进正厅。”
“好啊,薛宗主倒是有为啊,听闻玄易宗在薛宗主手上至少翻了三番,以玄易宗的底子,这可真是了不得。”
“哪里哪里,全靠朝廷治理有道,我们这些杂七杂八的小宗门才能这般顺风顺水。”
“欸~玄易宗可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宗门,在这埕荆湖方圆四百里,谁不知晓薛宗主才是那响当当的人物。便是这周下七八个县衙的县蔚律令,也未必及得上啊。”
“大人言重了,言重了,在下只不过与几位县蔚大人颇有些私交,可能是酒桌上偶尔一些混账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这才以讹传讹,信不得,信不得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玄易宗从来都清清白白的?”
“大人您这话说得,我身为宗主,自是平日里对下属严加教导管束,实不相瞒,在下虽是习武,早年间,却也是读书人,只是学问不高,郡试时被刷了下来,这才转而习武,但儒家圣人言却是绝不敢忘的。”
“哦~那看来是我的线人的消息错了,玄易宗被诬告了。”
“这样,大人,您也别拿在下开玩笑了,您也知道,玄易宗虽小却也有一千多弟子啊,更别说还有那些旗下的商贾,万一里面有人胆大包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说不准啊,这样不如您先给在下撂个底,在下一定全力协助大人审查,若当真有我宗弟子违法乱纪,我一定严惩不贷!”
“那倒也不至于,主要就是一些商贾之事,都是小事,小事,就是查起来可能会麻烦些,可能得多叨扰一阵了。”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既然是小事就好,,不如容在下好备些薄宴,为各位大人一洗风尘,这埕荆湖虽贫穷,但盛产的美味佳肴可不少,那京城天润楼最富盛名,三十两银子的鲑鱼蒸,食材便是出自我们这里。而像鲑鱼蒸这样的菜肴,这埕荆湖至少有百道。”
见雷千亭脸色语气都缓和了下来,薛忱亦也放松了下来,识趣地开始了买卖。“百道?当真?”
雷千亭目露异色,夹杂着几许掩藏得恰到好处的欣喜。“自然是真得不能再真,埕荆湖虽是小地方,但这鱼的种类却是极多的,满打满算还不止一百,约么有一百二十种呢!而且在晟县,我们有十六家小铺子,都是专门售卖我们埕荆湖盛产的鱼的,每家店铺怎么说也能做出个十道鱼。大人挂个名,以后可以给大人留个顶楼坐。”
见有戏,薛忱亦赶紧趁热打铁道,这些银子看似多,但相比于他真正愿意割肉的份额而言简直不值一提,因为他原本的打算可是黄的。若能破财消灾,便是舍掉一成产业又如何,和上面人物打通了关系,日后有的是赚钱的门路。如今只需要白的便能打发得了的,薛忱亦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早听人说,薛宗主是个实在人,只是……怎么说呢?流程总得走一遍的,薛宗主得体谅体谅。”
三十两,一百二,三千六百两,十六家店铺,十道,三十两,顶坐取八,又是三千八百多两,共计快七千五百两银子了,想必这第一轮只是薛忱亦的试探,而且以玄易宗的资产,这怕是仅算九牛一毛罢了。不过对于一个常年干着苦差事,撑死等同于一地郡守的六品官员而言,已经够多了。“好好好,大人稍等,我这就去传唤各地执事,赶紧给大人办事备好,对了,还未请教大人贵姓。”
看着雷千亭眼角那几乎绷不住的惊异,薛忱亦不由得对这年轻的官差看轻了几分,不过心里也算落了底,看来底下人手脚还算干净,并没有查到他们。“免贵姓宋,这次协查的司长,薛宗主倒也不必那般大动干戈,就找些陈年账本,我们这人手也不多,薛宗主也叫几个伙计过来帮衬点,核查下就好了。”
“能为大人效劳,在下荣幸之至啊。快来人去取账本,另外多叫几个厨子赶紧备宴。”
“雷大人,抱歉失陪一下,我去亲自给您掌掌眼,都给您挑些分量足的鲑鱼来。”
薛忱亦一边风风火火的吩咐着,一边带着其余两位当家向着雷千亭等人告罪离开,同时满桌摆满了瓜果美酒,且让雷千亭等人先略作歇息。雷千亭笑着应道,正欲招呼随行之人坐下,可在此时异变突起,一把匕首飞速自雷千亭身后掷来,与此同时,两把朴刀分别杀向了雷千亭与随行的那位捉刀人。捉刀人一手伸手拽过雷千亭扔出,一手拔刀迎向杀来的老者,正是方才门口通传的老者。而另一个灵台境界,算是随从里最顶尖的一个,则是执剑挡住了那另一个拿着朴刀杀来的年轻人,与那老者武功路数相似,想必是弟子之类的。其余人也纷纷刀剑相向。雷千亭顺势装作重重地被摔在门槛上,一边爬起向外,一边愤怒痛呼道。“薛忱亦,你们这是何意,这是要谋害朝廷命官吗?我们可是帝都派来,你们敢杀了我们,就是和朝廷翻脸,就是造反。你们这是疯了吗?啊~来人,快来人,保护本官~本官要有什么闪失,上面追查,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活~”雷千亭一边仓皇狼狈地向大堂外的庭院中冲去,一边骂骂咧咧着,好不狼狈。薛忱亦则是一脸慌乱惊恐的暗示身旁两位当家的参与到大堂里的混战,口中高喊着“快住手,快住手!雷大人他们是贵客,是帝都来的官爷,快退下。”
一边凝气机于指尖银针,装作要搀扶住跌跌撞撞的雷千亭,实则欲将那淬毒的银针刺入阳纲穴,若雷千亭有内力,便会顷刻淤滞,在短时间内与废人无异。雷千亭作势一个趔趄往前一道,侧过身子像看向救命稻草一样看向薛忱亦。“薛宗主,你这是何故啊?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是大理寺的要员,你可别范糊涂啊。”
看着雷千亭已转身面向自己,冲来的薛忱亦只能把指尖的银针收回袖里,然后扶住倒地的雷千亭。而此时,大堂内的打斗也到了堂外,尤其是捉刀人与那老者对打,直接掀掉了整个大堂房顶冲出,不过显而易见,其余人基本上都被大理寺的人压制住了,可捉刀人却很明显的渐显败相。而且周围还有更多人没有出手。那捉刀人在空中与那持刀老者对砍一记后,借力退到了雷千亭身边。其余大理寺随行人员也都围在了雷千亭身边。双方打斗渐停对峙了起来。“刘供奉,你这是干什么?他们可都是我玄易宗贵客啊!更是帝都大理寺的大人,他们若有了什么闪失,咱们可全部都得完啊。”
好巧不巧,被围在一众大理寺随行人堆里的薛忱亦慌乱焦急的对着前面那个目测大概到了坐照中境的老者大喊,一边回头向着周围脸色阴沉的大理寺官差们赔罪。“各位大人且莫生气,是在下的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家解释清楚就好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哼~大理寺仅有十三位捉刀人,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商贾案便值得数千里的奔赴调动吗?东北边芒山上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以大理寺的行事作风,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把柄,此番想必是为此而来的吧。”
“你你你~你个老匹夫怎能如此信口开河?本官怎得便不能有捉刀人保护了,捉刀人很了不起吗?告诉你,家父可是兵部员外郎,那是几品你知道吗?说出来吓死你,信不信本官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绝对能立刻调来一方州府大军,杀你们这个破宗一个片甲不留。用你们的猪脑子想仔细了再说话。”
确实,看着雷千亭这副怕得要命又强撑着抖威风的无赖纨绔作风,的确像是说得那般,只是若当真以为他薛忱亦那般好糊弄就太可笑了。不过薛忱亦也一直很疑惑,若当真是被发现了,州府大军怎么还没过来,毕竟五百里外的芒山一带如今驻扎着十一万官兵的事,他可是清楚的。芒山战事止后,十一万大军分别向埕荆湖周围十个县驻扎,最靠近他们玄易宗总舵的,也不过是三十里外的一万人罢了,而且也并未向他们派出斥候探子,全然不似有什么大动作的样子。只是可惜他们在军中的眼线被调往了别处,所以具体情况还没有传回来。“小崽子,休想诓骗老夫,宗主,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和您聊生意的时候,他的随从都是些什么反应,全部都没有丝毫因为得了好处私下分赃的窃喜,一个个冰得跟石头一样。试问若他们的主子常做这种事,他们岂能不参与,若是他们主子不时常干,他们的神态也太一成不变了些。”
其实,这个雷千亭早有预料,因为这里是江湖宗门的地盘,若是带上平日里带的那堆文官进来,自然是出不得什么大的纰漏的。做戏这种事,虽非必须,但大大小小各种案件这几年审理下来,大家也都已经配合得极为默契了。可若动起手来,怕是得不得不丢好些人命在这里了。所以犹豫再三,雷千亭还是挑了这些可能会露馅但武功都不差的好手跟着。见到薛忱亦那一刻他便知晓蒙混过关会很困难,只是三个灵台,外加那个二十余年前刚入坐照境界便被仇家围杀的元气大伤的刘昀照。大理寺案报上说刘昀照那一战仓皇逃跑出后,元气大伤,功力也几乎废了,可没曾想,二十年过去了,他没死,反而精进了两个小境界,想来是又有了什么奇遇吧,倒是给了雷千亭很大压力,雷千亭自付纵然他与另一个捉刀人联手,也未必能胜得过,坐照中境,他还从来没有对打过,毕竟,大理寺只有五个个坐照中境,提剑人里两个,分别为老剑首与新剑首魏无非,和魏无非打二人从不拼内力。捉刀人里虽有三位,但大多时候留守大理寺,一般不得轻易动用,此次随雷千亭而来的这两位捉刀人也都是坐照下境而已,更何况其中一人还着些人留守在了宋怀义那边。要不然,仅凭这次调动的大理寺武官人马,便足以将这号称埕荆湖第一霸主的玄易宗杀个七零八落。不过既然暴露了,那就想办法吸引注意,尽力给另一组争取时间。可雷千亭正欲开口纠缠时,玄易宗内另两处分别发出了红色烟花,虽在白天,却也看得清楚。薛忱亦心知不妙,于是环抱住雷千亭,一手银针指在了雷千亭太阳穴上,大喝着让所有人放下武器,退到一旁,可是,没人动。于是薛忱亦又对着雷千亭喝到。“宋大人,让你的人都退后!否则……”“薛宗主,你一定听过一句话,叫做扮猪吃虎。”
“什么?”
“可是成了的才这样说,大多数的结局,其实是……”“别跟老子废话,全部退下,然后说清楚怎么回事?纵然你们是大理寺要员,但非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大家便鱼死网破吧。”
薛忱亦感觉有些不安,从来没有过的不安,准确的来说是当他一靠近这个自见到他便没有丝毫气机流动,看似全然不通武道的年轻人,便会莫名不安。事实上薛忱亦武功底子很好,只是少时家境一般,支撑不起也觅不到练武法门,于是一门心思在读书上,想着博取了功名再娶了那邻家小妹,光宗耀祖,开枝散叶。只是可惜郡试时,状态不佳,也或许是学艺不精,终是落了第,待回家时,整个村子都被山匪抢掠一空,女子被掳走,其余全被杀死了,仅有极少数村民逃出了。后来,官兵觅到了踪迹剿匪,他跟着去了,也找到了那个已经认不出原本模样的邻家姑娘。他抱着她离开了,找到了一个新的村子,用家里藏着没被找到的余钱以及半个月剿匪奋勇杀敌所得的军饷置办了田宅,与那姑娘结为了夫妻,婚后不到半年,便产下了一名女婴,取名薛念卿。薛忱亦也并不因此心生芥蒂,本该经逢苦难后幸福美满,但奈何贫贱夫妻百事哀,更兼街坊邻里的说三道四,那女子终归在女儿一岁半的时候,在街坊的流言蜚语中用丈余麻布,一根快要腐朽的房梁结束了自己悲苦的命。后来,薛忱亦把女儿寄养在了一户人家,自己出去闯荡,渐渐他也发现了自己习武上的天分,于是从小混混,小商贩,小帮派,小宗门,最终坐上了玄易宗的主坐,其中苦辛,不足为人所道。于是亏欠那女子的,他尽力在女儿身上弥补。如今他五十四了,功力已至灵台上境,在刘供奉的指引下更是隐隐已经有些摸到坐照境界的门槛了,那时他便可以仅凭一身武艺,便傲视一方江湖了,所以他决不能让人打翻他的未来。所以他可以表现得文质彬彬,和对方这个长官靠在一起,若要杀他,他便要这个位高权重的年轻人陪葬。他更相信这个文弱又有点心机的年轻人不会和自己鱼死网破。“真的被当成猪宰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薛忱亦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右手发力,可毒针被一道强劲气机阻住,再难前进丝毫。高手!未及薛忱亦惊呼出声,并推开,坐照境界浑厚的气机便直接将他死死压住,虽然只是坐照初境,但对于灵台上境而言,依旧不可撼动。伴着那轻飘飘的话语,雷千亭两指并拢,向后用指背敲在了薛忱亦的额头,一道无形的波动在雷千亭指端与薛忱亦额头间炸开。薛忱亦立刻随着头颈的一个夸张弧度向后倒飞而去,落地之时,已然七窍血流如注,气若游丝。雷千亭脸上再无丝毫轻佻狼狈,转头看向扑来的众人,那坐照中境的老者最快,而且含怒而至,挥砍势大力沉,杀得那位捉刀人节节败退,而其余人短兵相接后,也多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这让雷千亭对着玄易宗有了新的判断。其余两处发出烟花的地方,此刻也响起了杀声,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那坐照中境的老者实在太强,强到了一个人便可以左右这场战局。另一边,仅有那个刀法与那老者如出一辙的年轻人可以和两个随侍缠斗,其他的都基本上过不了几招便被杀了,雷千亭随手掷出几柄短刀,分别射向那年轻男子以及其他两位帮主,那个三帮主尽力躲闪却还是直接被扎穿了胳膊,一个空档便直接被人把另一只肩膀也给砍了,像个木桩一样跪在地上痛得嘶吼,剩下两个虽躲过了,但也被这掷刀扰乱了方寸,一时间也都落入了下风,尤其是那年轻人,仓促躲避间直接被砍出了好几道血口子。雷千亭转身奔向那执刀老者,捉刀人不敌,却也将那坐照中境老者诱离了前厅混战,二人向着后院奔去,雷千亭紧追而去,凌空一刀斩落,全身气机疯狂外涌,快到空气里映出了波痕,但奈何老者像是提前预知般,一扫击退身前捉刀人,在雷千亭一刀劈下,老者背上衣料已被刀风提前撕开的瞬间,老者做出负剑之姿,恰好完美接住了雷千亭那一刀的轨迹,在一道转瞬即逝的火花中,借力飞跃而前,一刀抡圆,竖劈那方才退后的捉刀人,刀势之强劲比之雷千亭方才借势一击有过之而无不及,气机翻涌,更是远非雷千亭可比。捉刀人已是躲闪不及,横刀而挡,直接被斩飞了出去,撞破了两面青砖墙才止住了去势,这时恰好有一队弟子拔剑救援时经过,举剑便杀,结果只见刀光一闪,最前方五个弟子的人头便落了地,鲜血汩汩地从切口处涌出。捉刀人看都没看一眼,深吐吸了一口气,通红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拔刀又飞冲了回去。捉刀人被老者一刀劈飞,于是压力现在全到了雷千亭这里。这不是雷千亭第一次在任务里出手,却是第一次遇见坐照境界的对手,而且还直接是坐照中境,并与之并生死相搏。雷千亭自付那一刀那老者只能闪开,并乱了步伐,他们二人好趁势追击。至于挡,雷千亭并没有小看坐照中境,但还是觉得那老者该是挡不住。因为挥出那一刀时雷千亭的感觉是若是那一刀斩空且不落地,那么自己的手腕多半会断,可没曾想那老者挡下了还借力杀向了那捉刀人。仓促之间能有如此反应,足见经验之丰富与胆魄实力之强劲。雷千亭自然也不敢大意,能躲就躲,偶尔对上一刀的感觉也是斩在了铁板上,不过零星对斩十余刀,雷千亭便手臂酸麻,手肘震痛,若非强行运气压制,只怕就要握不住刀柄了。老者又是一刀斩来,每一刀,一旦斩落到实处,气力上便会大上几分。雷千亭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这种近乎于粗暴狂砍的刀法或重剑的剑技,可没曾想,同等功力或者功力相差不大的条件下可以近乎横扫,可一旦对方功力远高于自己,那么自己这种打法便只是找虐了。雷千亭咽下咽喉翻涌的甘甜,眼见避无可避,只能咬着牙,一记破军式抡了上去,刀刃相交的一刹,雷千亭感觉自己的胳膊要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是死撑,因为这一刀若斩下,自己怕是要被几乎砍穿了。幸好被砍飞的捉刀人又回来了,其实一前一后不过五息出头,只是坐照境界气机磅礴,经脉通常,从意到行的速度奇快,且一身血肉骨骼,掺了气机相佐,更是强横,完全能够支撑极其快速的动作与其产生的巨力。所以不过五息时间,老者已然出刀不下六十次,不过雷千亭虽被震出了内伤,但表面上却还是没有挂彩。捉刀人从后方一刀刺来,老者将被死死压制的雷千亭反手一架,直接摔在在了杀来的捉刀人身前,捉刀人足端轻点,一个圆浑然天成,以腰间皮带卡住刀背,看似轻轻一旋,便化直刺为腰斩,避开后退得雷千亭, 来势不减地砍向老者。那老者也是被这一手惊到了,而后依旧一刀竖劈迎向了捉刀人那画圆一斩,只是刀刃相交,劲力虽是极大,但老者的竖劈,却实实在在地被格开了,那年轻人借势再度旋身一斩,老者举刀而挡,趁机退后的雷千亭,顺手两记飞刀掷去,一刀被躲过落空,另一刀,错开要害钉向了老者肩膀,却被气机炸开,不过老者肩膀也显而易见地一颤,刀架有些震动,捉刀人那同样借势一刀趁势欺上,老者竟第一次被砍得后退了几步,有些步伐不稳。如此良机雷千亭二人自不会错过,接连冲上。冲杀得老者不断后退,但奈何老者终归成名已久,一身功力雄厚,步步后退,却并无丝毫败相。又交换连斩二十余刀,老者第一次侧身躲避,一个站定,一刀斜斩,坐照中境的磅礴气机炸开。雷千亭二人只觉罡风拂面,逆风而上,同时出刀,封死老者所有角度,但奈何刚才一瞬间以气机逆转震伤经脉为代价涌出的磅礴气机,给了老者一丝先机,于是老者不顾自身气机的亏虚,再度逆转,一刀当头斩下,雷千亭二人只能合力挡住。刀身上巨力传来,雷千亭二人直接被压得跪在了地面上,膝盖下的石板直接被砸开,雷千亭与随行的捉刀人本就一个初境,一个下境,内力本就不足,加之以这是对方以气机逆转为代价强行催出,力量自是更上一层楼,一时间,二人均是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能等对方这一劈气力耗尽方得转机,但也许后力不继的会先是他们。突然,雷千亭感觉到了老者的呼吸有所驳乱,心生猜测,拼力稍微扭转刀身,艰难的略微调整了下右臂,一道十分轻微的机括声响起,未待老者看清,一只弩箭便奔着心脉斜上而去,老者仓促后退,却还是被划伤了左脸。实在是太近了,而且正在对拼内力之时,强行撤招,多为大忌。看着暴退老者脸上那道血痕,不必雷千亭提醒,那捉刀人便暴冲而出,甚至比雷千亭还快了半个身位,二人再次与老者混战在一起。这一次,雷千亭不必再思后路,因为只要他们攻,哪怕拼着受伤,最后先倒下的一定是是那老者。且不论年迈是否会气力不继,方才执刀人被斩飞,差点压死雷千亭的那一刀分明就已然是老者的极限,刚刚突然的那两手仅凭外释气机就能将同为坐照境界的他们震伤的手段,显然是什么偏道法门。雷千亭观其面色与气息猜测对方此刻内力气机应当不稳,虽外强却中干,于是射出了护臂里藏着的那支弩箭,果然老者体内气机被抽调得所剩无几,所以那支弩箭才划伤了他的脸颊。而那支弩箭上抹着大理寺调制得剧毒,旁人如若沾染,顷刻毙命,武夫虽能好些,但只要让对方顾不得用气机逼毒,那么……那执刀人身经百战,自然知晓于是,第一时间就冲上去缠斗,雷千亭紧随其后,大开大合,哪怕大多数情况下斩出得刀势会在对方强大气机的翻腾下反过来把自己震伤也不在乎,因为越是如此,对方内里亏空,毒素蔓延得越快,于是一刀比一刀狠,眨眼间,二人便与那老者又互换了十余刀,磅礴气机震得四周建筑都生了裂缝。眼见老者刀势渐弱,呼吸渐渐杂乱,脸上的血痕开始有些乌青,雷千亭二人会心——快了。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声“师傅”可却转瞬戛然而止。老者心急,不小心受了一刀,胳膊被斜着划出一道血痕,赶紧凝神,但奈何败局已定,明明境界比对面这两个后辈高了些许,却无可奈何,一时间,无力感涌上老者心头。对!是这个为首的小子,原本那个拿刀的似乎是太极门招式的后生,和自己单打独斗,虽然凭借步法身法以及借势的手法可一时可不落败,但被自己高了一个小层次的内力活活耗死只是时间问题,然后逼问出那一手太极法门,自己武功必能在上一步,以自己坐照境界功力,天下去不得的地方也没几个,只管逃命,王娜江湖浩淼烟波里一藏,谁能追杀得上自己。都怪那个后出手的初境小子,是他毁了自己的打算,而且都是方才他的那一支弩箭奇袭伤了自己,暗箭伤人,还用毒,死在他手上,老夫憋屈……恨啊……在二人夹击下老者已经渐渐失了锋芒,招式也渐渐散乱,身上伤疤也又多了几道,已经有些接不住雷千亭两人的刀劲了,好几次都差点身死,是那江湖厮杀摸爬打滚出来的直觉救了他几条命,渐渐毒素蔓延越来越快了,力量流逝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老者感觉自己也许再过一炷香就要提不起朴刀了,于是心一横,怒吼着都是你,一身所剩不多的气机全部炸开,脸颊上的毒素瞬间大肆蔓延,乌青之色瞬间就由脸颊蔓延到了脖子,连眼睛似也带上了幽幽绿光,满头白发怒张,恍若疯魔。这突然猛烈炸出的气机把雷千亭二人都震开了些许。微顿了一下,捉刀人上前挥刀,又是一击上撩。但陷入癫狂的老者明显不想与之纠缠,一刀牵引,而后拼着肩膀被割开欺身而上,以刀架住捉刀人,一甩便侧过了去,带着最后的气机直奔雷千亭。朴刀高举,一劈而下,感受到其中声势,雷千亭知道这是老者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与疯狂反扑,硬接不下,但此刻已然避无可避,而捉刀人方才被一甩而出,还未着地,回援必是来不及,罢了,拼了。雷千亭一咬牙,左手反手刀,从身后抡向前,气机尽涌迎向老者的竖劈,横斩而出。刀刃相接的刹那,雷千亭瞬间感觉左臂似乎是要骨裂了一般,不过老者显然也不好受,朴刀上带着些许卷刃脱手而出,而雷千亭那柄大理寺独家冶炼工艺锻造的精铁刀也同样崩碎了个口子脱手飞出。老者一只手臂被劲力炸得高高扬起,雷千亭同样,可下一刻,老者另一只左手作爪状袭向雷千亭咽喉。碎喉锁!雷千亭倒是真没有想到这老者所学驳杂,手上功夫竟也这般厉害,仓皇间只能抬起右臂去挡,老者的碎喉锁恰好抓向了雷千亭右臂的护臂,外裹得皮革撕碎,内里的金属机括也被一抓抓得四散开来,崩飞的金属零件残片划伤了雷千亭与老者的皮肤。老者的左手已然鲜血淋漓,部分地方可见白骨,一身气机至此也终于消散殆尽,最后一头欲撞向雷千亭的胸膛,就算是死,也要把自己的血染上这年轻官差的官袍。雷千亭抬膝一顶,在老者额头就快撞上自己的一瞬间被顶了回去,而后凌空一脚飞踹,在一道墨绿色的血线中老者被踹向了旁边房屋的柱子,飞射出去的老者直接撞断柱子落进那近于大殿的屋内,本就因为这一番交手,而裂缝纵横,结构松动的物资我,在承重柱断裂后终于彻底坍塌了,将那老者埋在了里面。此时才堪堪落地站稳的捉刀人不必雷千亭提醒,转身向着尘埃飞扬的瓦砾中走去,一刀向下斩过,伴着瓦砾被斩碎以及微弱的割开血肉的声音,地面又是轻轻一颤,执刀人抬起甩掉刀刃上的墨绿色液体,往刀身上撒了些许药粉,然后用布拭干净便收刀回鞘。周围的砖墙也在这一颤中彻底坍塌了,满地尘埃中,雷千亭与那捉刀人都各自吃了两粒可以稳定气血,平复气机的药丸,略作调息,便向着杀喊声处而去。才过了一刻半钟,方才的大堂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尸体,大多数都是玄易宗弟子的,三帮主已经拖着暗算不成,反被雷千亭一击打得半死不活的薛忱亦向后退去。至于二帮主与那老者的弟子的年轻人,已经躺在遍地尸体堆里了。而大理寺这边因为都是雷千亭亲选的武功都不错的,所以虽然每个人都挂了彩,重伤了两个,但也一个都没死。“带上伤员,走!”
雷千亭随手拔出旁边案桌上一个趴着的尸体手中的长剑,然后提起一个重伤者背上的衣服,信手向着前方不断涌来的弟子斩了一剑,以气机震得对方不敢上前只是叫喊后,便向着最近的烟火升起的地方冲去。其余人也纷纷紧跟,只有那个捉刀人不必雷千亭提醒,直接掠至薛忱亦身旁,一拳砸飞三帮主,而后一手拎着薛忱亦,一手拎起另一个伤重走不动道的大理寺官差飞掠而去。留下的数十弟子看着三帮主被打的昏迷不醒,有些怕了,只是原地呼喊,很快,又来了几十人,见人多了,一众玄易宗弟子的胆子也便大了起来,便又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