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时间则定在了十月初五,这是独孤安世提出来的,也是他自己选定的日子。时间充足是其次,关键的是这天不仅宜嫁娶,更重要的是那段时间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即使嫁衣再怎么繁重也不会热,宾客也不会被太阳晒得烦闷。温如玉拿着簿子看来看去,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云沐颜又不懂,就只好问在帮云沐颜夹菜的独孤安世,毕竟他们才是要成亲的人。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哪知道独孤安世早就想好了,连天气都想到了,温如玉对这个未来的女婿愈加友好了,毕竟没人想顶着大太阳出门,更何况云沐颜也不喜欢。“独孤城主,既然颜儿愿意,我们自然不会多说,但只一句,若再敢发生那种事,独孤城主还是直接将颜儿送还给我们比较好,摘星楼你也不必再来。”
云无涯很严肃,温如玉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严肃地看着独孤安世,他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来,向云无涯见礼。“多谢云楼主成全。”
两个月前云沐颜被独孤安世带到永昼城,两个月后,双方都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四个月以后的婚宴,至于当时口头上的约定……也只有独孤安世还记得。他笑着看向端着点心从门外走进来的女子,不管是这五十天,还是她以后的人生,他都会陪她度过。四个月的时间不短,可筹备婚宴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时间够用,可所有人都想做到尽善尽美,一件事要反复好几次才敢真的完成。就连只要试穿嫁衣的云沐颜都有点不耐烦了。光是尺寸她都量了不下三次,同一个地方反复量,她真的要受不了了,将已经举酸的收手了回来,坐到一旁抱怨到。“阿娘,我没胖,不用这么仔细吧。”
她一边说一边替自己按摩,又看向一旁的独孤安世。他跟个没事人一样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当她刚好看向他时,他也笑着转过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温如玉给拉了起来。“站好,要是嫁衣不合身到时候可怨不了其他人。”
温如玉这几天特别严格,又看了看一旁的阿爹,云沐颜只好重新站起来。可四个月后,当她将绝美无比的嫁衣穿上时,才知道这几个月自己到底在干嘛,还有一旁的凤冠霞帔,她还没有仔细看就觉得精美绝伦。华丽精致的大红嫁衣,长长的裙摆拖地,她不知道上面的图案是用什么样的手法绣上去的,只觉得那些图案金灿灿的,摸上去也光滑无比。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挂在木施上的嫁衣,又看向窗外,明天就要成亲了……早上,云沐颜还没睡醒便听见有人在叫她,她没应,还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下去,可那人却把她拖了起来,她微微睁开双眼。却只是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猫着眼看了看早已被打开的窗户,还有进进出出说话的人,又看向窗外,才寅时,她转头就又倒了下去。温如玉一进来就看见又躺了回去的云沐颜,要换平时她还会由着她的性子,可今天不行,她不仅要梳妆,还要好好地沐浴更衣,要是再睡下去,只怕会赶不及。可一想到今天是她最疼爱的女儿成亲的日子,温如玉就有点不舍,眼眶也有些红,只好一边让那些人小点声儿,一边将云沐颜从床上拉了起来,温声细语地说到。“颜儿,别睡了,快起床,今天可是你成亲的日子,还有好多事要忙呢,听话,别睡了,啊。”
云沐颜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顺势抱住温如玉,靠在她的身上想继续睡下去。温如玉看她这样就觉得好笑,只好抱着她,又让一旁的何玲珑将温热的毛巾拿过来,仔细地替她将脸擦干净。好半天云沐颜才睁开了双眼,其实在温如玉帮她擦脸时她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可不知为何,她突然之间很想哭,所以才一直紧闭双眼。温如玉看她的眼眶红红的,连忙问她怎么了。“……阿娘,我不嫁了。”
她低着头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话。要是永昼城的独孤安世听见了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事来,最后还是知道了,还跟云沐颜闹了好几天脾气,云沐颜花了好些精力才哄好。心心念念那么久的女子好不容易答应嫁给他,却在成亲当天反悔了,换谁谁都会这样。没有看懂温如玉脸上复杂的神色,也忽略了一旁那些惊讶不已的人,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开始后悔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解释道。“我不想嫁了,我……我舍不得你们。”
说出这种话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从小到大她都没好好在家待过几天,可她还是很喜欢那种感觉,只要她回家,无论何时他们都在。阿娘老是会数落她,阿爹有时还会帮她打掩护,大哥依旧像个古板严肃的教书先生一样检查她的武功,二哥每次都会陪她一起闯祸,然后一起被骂……她哭了起来,像迷路的孩子一样,刚刚才擦干净的脸又出现了泪痕,温如玉只好将毛巾扔到一旁的热水中,又让所有人都先出去。刚才她看向窗外,天空还是黑漆漆的,也没有星星,又听着耳边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只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很激动,却又有种莫名的心慌。“颜儿,今天过后你就为人妇了,可不能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了,放心,即使你出嫁了,依旧是阿娘的女儿,想我们了可以回来看我们,住上一段时间也可以。”
温如玉没有家人,出嫁时也没有过云沐颜这种感受,但她也舍不得云沐颜。好不容易将她哄好,门外的人又重新进来,今天实在很忙,她不仅要梳妆,还要沐浴,还有许多琐碎的事情要忙。温如玉亲自替云沐颜上妆,又亲自替她穿上嫁衣,这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云沐颜也只是高兴地笑着。“好看吗?阿娘。”
她伸开手臂,站在原地转了一圈,温如玉点点头。“好看,阿娘的颜儿呀最好看了。”
除去她笑起来时像太阳一般温暖的大眼睛以外,冰肌玉骨,清冷艳丽用来形容云沐颜再合适不过了。现在已是中午了,云沐颜今天不能吃东西,连点心都不能吃。不过幸好,‘星渊’是她的住处,少了什么都不会少了她最爱的水果点心,视线很快便落在了果篮里的红提上。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没吃光,还留了一串,又偷偷地将多出来的一串葡萄梗收好,不让别人发现。不说别人,温如玉怎么会看不出来,又看着她做贼心虚地到处看就为了吃点东西的样子,觉得好笑,只好任她胡闹。梳好发髻,戴上凤冠就大功告成了,可刚打算动手就有人想要见云沐颜,母女俩也没多说就让人进来了。来人是年蕊儿。自从上次之后云沐颜就再也没见过梨音阁的人了,抓她的人是宇文讳,帮手是年无迷,与年蕊儿无关,更何况她还偷偷跑到摘星楼去报信,这件事她根本就没怪她,可年蕊儿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云沐颜知道她很内疚,因为前段时间宇文瀚突然回宫,退位成为太上皇前处置了宇文讳的余党,这又让她想起了那件事,更别说年蕊儿了。她也顺便让独孤安世陪她去了一趟皇宫,她需要一些东西,那是他们所亏欠的。可宇文澈却将他们带到了御花园,一旁还有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的太上皇宇文瀚。她将宇文澈当初交给她的明清王印鉴拿了出来,当着宇文瀚和沈居廉的面交给了已是皇上的宇文澈。“当初的交易不知可还作数?”
独孤安世不想看见宇文瀚,他知道戚萱是主谋,可要是没有宇文瀚的助力,她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杀死独孤寻。他可以不杀掉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人,但他也不会原谅他,来时他起了杀心,但他忍住了。他就要成亲了。这次他很迷信,他要娶的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他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也不想他们的未来有任何意外。“自然作数,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准伤害天下的老百姓,还有……”宇文澈看向云沐颜,“宇文族的江山不需要任何人来插手。”
听到这话,云沐颜毫无兴趣地摆了摆手,“放心,我对你们想要的不感兴趣。”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还在跟自己下棋的宇文瀚,不顾沈居廉审视的目光,也不管宇文澈。“我需要一个道歉。”
一旁的独孤安世瞳孔骤然紧缩,看向眼前的女子,宇文瀚拿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沈居廉若有所思,宇文澈却有点匪夷所思,他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愿安的事。云沐颜自然不想再回忆这件事,可现在回想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被宇文瀚当枪使了,明明她才是去要债的人,到头来还得将那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叫醒。宇文瀚只要独孤安世一人留下,云沐颜想着他好歹也是做过皇帝的人,又是长辈,自然需要替自己留点面子,也没多问,就想到处去看看,等独孤安世。“若想去这皇宫的最高处,云庄主不妨去太和殿的屋顶看看,澈儿,你也一起去。”
宇文澈不明白宇文瀚为何要这样说,可宇文瀚却只是看着一旁的云沐颜,她或许能帮他这个忙。他离开皇宫后就去了琉耘,他想知道这个愿安是何人,更想知道他有什么能耐,短短时间便让云庄成为江湖人,乃至普通百姓最爱谈论的话题。可他却遇到了麻烦,在路上,他看见了许多他不曾见过的人和物,更有甚者,超出了他的想象……“愿安,你到底搞了什么鬼,父皇为什么会答应你的要求,还说让我跟你一起去看,无聊。”
宇文澈很不情愿地跟着云沐颜来到太和殿前,一路上抱怨个不停。“你现在是皇上对吧?”
云沐颜想起他说自己是皇帝时的语气,又想起她闯荡江湖时的所见所闻,还有云庄……听着她不冷不热的质问,宇文澈看她很不顺眼,但又是父皇让自己跟她来的,便莫名其妙地瞪了眼在看风景的云沐颜,不耐烦地答“是”。“是吗?”
她淡淡地念着这两个字,突然一把抓住宇文澈的衣领,不顾他的反抗将他带到太和殿的顶端。“你干什么!别得寸进尺。”
云沐颜没有松开,论力气她可能比不过跟她一样的习武之人,但对付一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皇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云沐颜没松开,反而冷漠地看向他,那眼神让他不寒而栗,连挣扎都忘记了。“你说,你是皇帝,对吧?”
站在下面的沈居廉也知道,眼前的皇帝陛下确实不够格,他也知道宇文澈缺少的是什么,所以他没有阻拦,见他不说话,云沐颜又不耐烦地说到:“回答。”
“……是。”
宇文澈回答的心不甘情不愿,云沐颜也不想跟他废话,直接提着他的衣领,让他看向太和殿的正前方。“好,过来,给我看仔细了,那是你们宇文皇族的都城,很繁华,对吧。”
“可你知道在哪些角落里有即将死去的人吗?知道哪条街上有靠乞讨为生的乞丐吗?知道哪里有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吗?知道哪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有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吗?”
云沐颜越说,他的脸色就越不对劲,也没了刚才的不服气,继续听她质问自己。“回答。”
他犹豫半晌,却依旧没有答案。“……不知道。”
云沐颜看着他,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不知道是吧。”
又抓住他的衣领,让他看向左边,依旧用严肃的口吻质问他。“那你看左边,那是你们宇文族的江山,薄雾缭绕,山峦青苍,很好看对吧。”
“你知道那些山林之中有什么吗?有没有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和同龄人自相残杀的小孩儿!有没有盗匪草寇占山为王!有没有人被他们抓去充当杀人的工具!有没有人去请求当地官员的帮忙,他们却胆小怕事,收受贿赂,所以才假装视而不见!……”越往后,她的语气变得越加激动,眼眶微微泛红,他垂下了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琉璃瓦,也没了再挣扎的想法。“回答!”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