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彪走出将军署大门时已入巳时,这是他自来陵园建造工地担任警备部队统帅第一次这么迟出去巡查。淳于彪将杨爽纳为情人,虽然出于赌气,但毕竟初次拥有小家碧玉,新婚燕尔的快活感还是有的。昨夜又与杨爽亲热狂欢睡得特别晚,翌日醒来已是曙光满院,众鸟争鸣。韩珠已早早出去,他记挂着巡查施工现场的事务,与杨爽简单吃点早饭便匆匆走了。但出了大门,还没来得及在马背上坐稳,迎面来了一个骑马的人。淳于彪一眼便认出是司马昊,当即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顾不得多想,急忙下马,笑容可掬地作揖,高声说:“总管大人幸会,不知您光临敝署有什么吩咐的?”
司马昊立马将微驼的脊梁挺得向后有些弯曲,仰着脑袋,几乎朝天的眼睛向下睨视着淳于彪,臃肿的面部带着一丝狞笑,声音冷冷的说:“嗯……进去说话。”
司马昊收了淳于彪的礼物后,只是在他的生活作风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见了面照样板着面孔,吩咐事情一惊一乍,自从那回亲眼目睹了淳于彪的“出格”行为就更傲慢了。那天傍晚杨爽按照淳于彪的吩咐,在姜淑瑶面前炫耀了一番饰品,翌日去彩画房敷衍差事干了一天活,傍晚收工时又采取惯用的办法,在茅厕里躲到淳于彪来接她,两人合骑着个大体壮的枣红马,乘着浅浅的夜色直奔将军署。为了躲避督察署的督察,他们在施工管理部、自己所辖军营的围墙外绕行,然后拐进军人食宿区与新建粮蔬仓库、新建驿馆之间的巷道,不料一转弯,看到两只晃晃悠悠的灯笼,他本能地勒住马,灯笼却一直晃至他的马前。曚昽的光线中,司马昊愣怔着,鼓泡眼瞪得溜圆,盯着坐在马上、淳于彪胸前的杨爽,问:“这……怎么回事?”
一旁的王大似乎反应神速,笑了笑,嘴巴凑到司马昊耳朵旁,小声说:“老头子把嫩野花往家里摘呢。”
司马昊淡淡的黄绒眉立刻蹙成一团,同时嘴里重重的吐出一个字:“咳——!”
淳于彪异常尴尬,只得把他的想法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并再三央告司马昊和王大为他保密,司马昊色眯眯地盯着杨爽,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僵在眼眶里,好像狗在看厨师刀下的肥肉一般,片刻,突然脑门一扭,紧锁双眉,神情十分哀怜。淳于彪一时间琢磨不透司马昊心里想什么,正在揣测,司马昊忽而眉眼舒展,变得神清气爽,轻松无比,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么既然已到这般田地,本总管也是仁慈宽厚之人,念你一向敬重本总管,又相处这么多年,只要不过于出格,只要你记挂着本总管的好,其余都好说,好说。”
说完,领着王大匆匆离开了。两人到了将军署,淳于彪直接把杨爽领进主屋,住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是将军,是军中老大,自然不避讳韩珠、几个校尉、警卫兵和勤务兵,自此,杨爽的一日三餐由勤务兵送来,每天除了上茅厕几乎闭门不出,标准的金屋藏娇。事后淳于彪心里七上八下,陵园工程赶工期间,他却从工地弄走一名画工占为己有,知道这事做得有些过分了,传到朝廷里有损自己的声誉,他打算再一次通过贿赂,让司马总管和督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他预感到司马昊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大概率是敲诈来了。淳于彪将司马昊领进将军署主屋大堂,让座、上水,甚是热情。两人喝着水,一面说着陵园工程的事,司马昊照例又婆婆妈妈对淳于彪告诫一番,无非还是些工程即将完工,不可马虎从事、麻痹大意、殉情枉纪,要严谨履职、铁面无情、再建功业等等一些大道理,淳于彪早已听得耳朵眼起茧了,自然不把这些话当回事,脑子不时开小差:是等姓司马的提出来贿赂他呢?还是自己主动慷慨解囊呢?是送稀罕之物呢?还是送钱呢?极其短暂的时间内,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司马昊叨叨的时候一直仰着脑门、板着面孔,目光始终轻飘飘、冷飕飕的,偶尔眼睛瞟瞟隔壁卧室,似乎心不在焉,又似乎要进卧室拿杨爽谑戏为难自己,瞥见司马昊闭了嘴,淳于彪正要虚情假意的表态时,不料司马昊突然又开了口,话题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他打算明日回趟咸阳城,进皇宫向李丞相禀报禀报陵园工程上的情况,顺便看看久病卧床的老爹爹,多日不曾看望了,想买些中药和补品尽尽孝心,说如今药和补品价涨的厉害,快要买不起了,说到这里立即打住,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了水。淳于彪如果这时候还猜不透司马昊的心事,那就不是淳于彪了,尤其听到要进皇宫见李丞相,心里忐忑起来,当即爽快地说:“咱两交往了这么久,情谊深厚了,在下也得表表心意呢。”
说着,起身从隔壁的闲屋取出那包曾被姜淑瑶拒收的“半两钱”,躬身送在司马昊面前。“您代敝将给老太爷买些补品、营养品啥的,不成敬意。”
司马昊瞥瞥布包,脸色顿然春意融融、阳光灿烂:“淳于将军一片诚心,我也不必客气了。”
接了布包,又敷衍着闲聊了一会就告辞了。淳于彪心里既鄙视厌恶,又如释负重。吴天义麾下的兵士清查宿舍劳工时发现杨爽失踪,姜淑瑶被问时不敢贸然说出实情,谎称不知去向,兵士们将此事报告了吴天义,吴天义深感事情重大,立马向司马昊作了汇报,不料司马昊的反应极其平淡,吴天义感到蹊跷,断定被淳于彪勾引走了,打算借机再将淳于彪搞垮搞臭,当面表示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更让他意外的是,司马昊公然透露了真实情况,还说淳于将军戎马生涯大半生,德高望重,功绩卓著,弄个小偏房陪伴伺候也在情理之中,不必大惊小怪。吴天义立刻想到了范骊的遭遇,心里极为不平,脸拉了下来,以沉默表示抗议。司马昊看出吴天义在耍情绪,面色阴沉,厉声说:“你自己屁股底下一堆屎,还揪着别人不放,桃花寨那点丑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哼!”
说得吴天义当下就怂了,脸红脖子粗的,灰溜溜的走了。此后吴天义再没敢纠缠杨爽失踪的事。淳于彪考虑到杨爽一个人呆在将军署寂寞,专门弄来些薄木板、白帛、毛笔和颜料让杨爽在家里画画,还领着杨爽参观了一回宁清园,杨爽感觉从地沟里一跃上了天堂,心花怒放,得意非凡,竟将男友吕少谷忘到了九霄云外。此后,杨爽每日三餐好饭好菜吃过,就一门心思的在屋里画画,隔些时洗一洗自己和淳于彪穿脏了的衣服,过着锦衣玉食、恬静悠闲、逍遥自在的日子,她感觉比在家里快乐多了。晚饭后,淳于彪坐在木几前翻看杨爽的画,一面赞不绝口,看毕,将目光从画面移开,直勾勾盯着坐在对面的杨爽,默默地盯着,眼珠子直直的镶嵌在眼眶里一般。她的脸是卸了妆的脸,偏黄的皮肤细腻光润,鼻头小巧而又圆溜,嘴唇轮廓分明,红艳艳的,没涂口红酷似涂着口红,乌黑闪亮的眸子在滴溜溜转动着,目光含情脉脉带着摄人心魂的钩子,如此好的景象,淳于彪感觉自己的骨头也快融化了。杨爽也默默的看着淳于彪,突然噗嗤笑了:“天天见面,还看不够吗?”
淳于彪似乎有些激动:“你与姓姜的比毫不逊色!”
杨爽扬了扬修眉,乌亮的眸子大幅度转了一圈,得意地说:“本来嘛!”
淳于彪凑过去,用围满稠密胡茬的嘴唇在杨爽的嫩腮上“叭啧儿”亲了一口,动情地说:“你是本将军心灵创口的良药!”
杨爽傻傻地笑了笑,似乎没听懂淳于彪的话,想了想,突然问:“日后咱两到了咸阳城,和你大老婆住在一起吗?”
淳于彪当即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想到了曾被关在地宫憋死的那些工匠和宫女,耳畔立刻回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和拍打石门的声音。他怔怔地望着杨爽,一时心里很不安,很慌乱,说话支吾起来:“这个嘛……倒是不见得,本将军有的是钱,专门再给咱两另盖一座房子,……她现在居住的将军府也是高档豪华的。”
杨爽信以为真,停顿了下,一本正经的说:“您是大将军,以前俺一直以官衔相称,往后改称大哥可以吗?”
淳于彪倏然心里很爽,望着杨爽单纯幼稚的模样,爽快地说:“行啊,听起来更亲切、舒服!”
杨爽沉默了,双手托着下巴颏,凝眸遐思,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