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苏苏倒吸一口凉气,这杆烟袋……是老艄公的!薛侃脸色微变,上前道:“此人是撑船带我们来的艄公,昨夜子时与我告别,何以至此?”
县令命人遮上白布,用帕子捂住口鼻,声音闷闷的从底下传来:“这两具尸首,乃是今日辰时,出船的渔民在江边发现的。”
贺苏苏不久前还想着回塔尔干后要找老艄公答谢,没曾想再见竟是这等情形。客死他乡,还是如此惨死,若不查明真相,只怕老艄公死不瞑目。她叹了口气,镇定下来:“可派仵作看过,具体死亡时间是在什么时辰?”
县令这才多看了她一眼,闷声:“瞧过了,粗略判断是在昨夜丑时,致命伤是心口一刀。”
丑时?艄公离开时,是子时三刻,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他如何走出城,如何死在江边?贺苏苏眉头皱的更深,喃喃:“怎么会是丑时。”
“这位姑娘,莫非是在质疑本府仵作的能力?”
这县令看上去年岁不小,一脸苦相,比那些久仕不中的酸儒秀才还要酸,身上的官服甚至打着补丁。寻常人入仕后,不说平步青云,这个年岁了,好歹也能混个京官当当。夜郎国不大,这县令却也仍是个九品芝麻官,除却那些被一贬再贬,贬无可贬的官,想来无人肯做。贺苏苏想,县令能混到这地步,极大程度是因为这张不知变通,说话刺人的嘴。不甚在意的笑笑,她耐心解释:“大人误会,我的意思是,昨夜子时三刻,老艄公从客栈辞别,到丑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哪来的时间出城?”
县令愁眉苦脸:“安知不是尔等撒了谎,亦或者,你们杀了他之后,抛尸江边。”
贺苏苏气笑了:“大人办案全凭猜测不成?我等承了艄公恩情,为何杀他。再则,昨夜客栈上下皆可证明,我们无人出门。”
“本官又岂知你们为何杀他。瞧你们衣着富贵,昨日入城却极狼狈,保不齐是什么强翦,一时分赃不均,又恐这外人走漏了消息,杀了他以绝后患。不过你们路上尚要仰仗他撑船,便只好等到此处。至于客栈,皆是你们的人,如何能做人证。”
贺苏苏微怒,还待争辩,被北冥熙微微抬眼拦住,北冥熙漠然看向县令,只道:“另一人是谁。”
县令顿了顿,下意识回答:“城东一户姓袁的屠户。”
屠户和艄公,夜郎与塔尔干,相隔百里,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却一起被凌迟残害,抛尸江岸。北冥熙眸色微深,抬手扔出一块令牌,冷冷:“叫仵作出来。”
县令接过那块令牌,脸色微变:“阁下是?”
“北冥熙。”
县令愕然张了张嘴,看看令牌,又看看北冥熙,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偏头看向捕快:“请仵作。”
那块令牌不知什么来头,县令态度大转,将几人请进屋中,命下人看茶,有些不自然的行了一礼,愧然:“不知是国公的贵客,下官唐突得罪。”
他亲自去催仵作,几人留在屋中喝茶,吴庸热水下肚,才觉缓和了不少,好奇道:“王爷手中令牌是何人给的?竟比城主的面子还大。”
北冥熙呡了口茶,见贺苏苏也好奇的望过来,淡淡道:“说来巧合,这县令名叫唐炀,三年前身陷一场科举舞弊案,终生无望仕途。尔后又牵连进一桩谋逆案,险些被诛九族。夜郎安国公无意间得知此人所谓的牵连其中,皆是因为不善经营人情,又恰好都递过文章给主犯瞧,实则并未参与。安国公替其作保,查清真相,还其清白,救了他一家老小,还给他谋了个小官安度余生。”
贺苏苏嘴角抽了抽,也难怪那人一张苦脸,当真是够倒霉的。“恰巧本王当年与安国公有旧,也算是忘年交,偶有书信往来。那令牌是安国公赠与本王,道是将来到了夜郎,遇上麻烦,或可卖他几分薄面。”
安国公相当于唐炀一家的救命恩人,唐炀一介刻板腐儒,也许不畏强权,却定是敬重安国公,这个薄面定是要给。吴庸唏嘘:“可惜安国公已亡故了,不然王爷此次拜会一番忘年交,不失为一桩美谈。”
北冥熙眼底黯然一瞬,默然无言。县令很快领着仵作回来,仵作瘦黑矮小,不知是不是昨晚彻夜没睡,眼底一片青黑,眼神都有些飘忽,行了一礼,便道:“诸位贵人有什么要问的,快些问罢,在下还需记录死者症状。”
他怀里抱着一本册子,手上还沾着墨,应是正在忙时就被扯过来了。贺苏苏起身行了一礼,温声:“死者中有一位是我们的朋友,先生可否将敛尸簿予在下一观。”
仵作皱眉:“这事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插手的,敛尸簿事关重大,不能给你看。”
县令冷眼旁观,显然没有帮衬的打算,贺苏苏微叹了口气,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只好将心中疑虑直言了。不知先生判断死者死亡时间的依据是什么?”
“自然是伤口凝固的程度,以及躯体冷却的程度。这些事你一个小姑娘又哪里听得懂,莫要妨碍我记录,速速离去。”
贺苏苏沉着冷静:“我方才看过尸体,按常理来说,死者受了那么重的伤,血液会快速的在短时间内流干,尸体会呈现出青紫色。可那两具尸体却没有,反而血液是凝固在皮肉之下,先生以为,这是为何?”
仵作被她问住,困倦的眼睛费力的眨了眨,认真思索起来,随即一愣,惊道:“因为死者在被凌迟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且死的时间不短,血液已然停止流动。被凌迟后,因天气冷,又被丢进江水中冻了一夜,才会呈现出这种状态。”
答完后,仵作后知后觉想起来,问他话的是他看不起的小姑娘,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过他也不是死要面子认死理的人,态度恭顺不少。“今晨验尸过后,在下尚有许多细节未来得及记录,姑娘还有什么话,直接问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