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忍不住唤出声来，“夜深露重，这夜风也是最伤人的，还是关了窗子吧！”

她却忽而笑了笑：“锦荷，几时你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的了？秋葵这般也就算了，到底是多大的岁数了，你还小着呢，就如此婆妈可是不好。”

我挠了挠脸颊：“大人……”我想说些什么，然而忽然就意识到皇甫惜画这是在同我开玩笑，不由得心中一骇。若是秋葵姑姑同我开玩笑也便罢了，即便是独孤离傲也不会有什么出奇的，然而皇甫惜画此人，确是一个极为严肃的人，即便是我同她如今已经亦师亦友，也很少从她的嘴里头听见什么调侃的话。皇甫惜画为人雅正，而一向雅正不苟言笑的人在这时候突然开起玩笑，我只觉得心头发凉。皇甫惜画却好似没有察觉到这些，只是转过身对着我招了招手：“过来吧，你这次过来，想必不那么容易。”

我收回思绪，往前走上几步。“大人说对了，这一路过来的确不太顺利。”

我斟酌着开口问道，“大人的身子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皇甫惜画坐了下来，伸手捞过来桌子上的茶壶，又取了两茶杯，倒满了水才说道：“夜里凉，你此番过来，想必身子骨也是冷的，先喝些热茶，是秋葵方才刚煮的，这时候喝着，应该是正正好的。”

我依言坐下来，握住茶杯，一股暖意窜上来，然而我此刻却不觉得有多暖和，只是心头堵堵的很是难受。皇甫惜画抿了一口茶水，瞧着我笑道：“怎么今日如此沉不住气？不过是叫你喝杯茶，莫不是嫌弃我这里茶水不好？”

我摇了摇头，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非是锦荷沉不住气，实在是事发突然，陛下突然就降旨，将我从三品直接提拔上去，锦荷……于心不安。”

皇甫惜画垂眸道：“有什么不安的？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能够比我做的更好，将你提拔上来，也是我的意思，陛下斟酌了一下，也觉得我的提议不错，这才拟了旨意，你不必觉得不安。”

我皱眉道：“这……实在是……锦荷自认才疏学浅，也是刚进宫没有几年……”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心中的不安，便只是结结巴巴的，不知如何说是好。皇甫惜画瞧着我笑道：“不必紧张，其实原先也是没想着这么早就把你提拔上去的，我的确觉得你天资不错，但是想着是多历练几年，等能够持重，再让你接替我的位子，只是，世事无常，我如今也赶上了这个无常，便也只能顺应着天命，提前将你拉上来，补这个空子了。”

我听到她话中隐隐地无奈，又联想到秋葵姑姑方才在外面说的话，便问道：“大人可是瞒着锦荷有什么事情？为何说是赶上了无常？莫不是……”我止住了话，本能的不愿去多想。皇甫惜画却是看了我一眼，叹口气说道：“便是你想的那般，我如今的身子骨，已经撑不了了。”

“怎么会？”

我惊讶的站起来，“大人看起来还……”皇甫惜画伸手止住了我的话，说道：“秋葵想必也是同你说了不少，我的身体我自己也晓得，能撑到如今已经是很不错了。年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现在，即便是后悔也觉得是奢望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讷讷的坐了下来，看着杯中清凌凌的水沉默。皇甫惜画说道：“也不必这副样子，好像我下一秒就要去了一般。”

我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悲戚：“大人不晓得，自从我那个侍女去了之后，对于这些个生离死别的事情，我总是会变得有些敏感。虽说生离死别本是常态，但是，能够看开的人又有几个呢？”

皇甫惜画说道：“不必如此，虽说看开的没有几个，但是你还是要晓得的，红尘万丈，离了谁，这红尘也依旧会过去。即便是有一日我去了，你也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那些已经走了的人，给你留下来的可不是悲伤，而是向前走的希望。”

我讶然的抬头，看着她，皇甫惜画的眼中透露出一种倔强的温柔，像是沙漠里生长着的鲜花，鲜活而生动。“大人……”我笑了笑，“能得到大人这一番教诲，锦荷真是感激不尽。”

皇甫惜画道：“你能懂得这个中道理便行了，我之前也同你一般，看不开这世事凉薄，总觉得老天辜负我良多，但是如今细细想去，该有的，我都有了，不该有的，我也经历过了，个中辛酸苦辣，虽说难嚼，但品过之后，总归是别有风味。”

“是以，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皇甫惜画说着，忽而苦笑了一下，“秋葵应该是同你说过，有些事情她不便告知你，让你进来问我吧？”

我点了点头：“姑姑说，那些事情是她无权告知我的。”

皇甫惜画说道：“也不是无权，只不过，过往的那些事情，有太多我都已经记不清了，若是要给你讲，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愣了一愣：“难道不是关于大人的身体状况吗？”

皇甫惜画敲了敲桌子，说道：“自然是这个，不过，若想说这个，总是要得牵扯到我年少的时候。”

说着，她比了比我：“大概……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殿内灯火忽明忽暗，皇甫惜画的脸上被镀上了一层黄灿灿的光辉，她微垂着眼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她年少时候的模样。未曾有这中间几十年的风霜，未曾经受世事磨衰，未曾懂得人心险恶，只是温婉如水，浅笑嫣然，寻常女子矜贵应该便是如此。皇甫惜画说道：“该从哪里说起，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便挑挑捡捡，给你随意讲些零碎的故事吧！”

她说着，我看到她唇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像是江南三月天青烟雨，氤氲着忽然就湿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