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面。只是一面，皇甫惜画并不至于陷进去。她一向理智，晓得家里人送她入宫是为了什么，光宗耀祖不敢说，但到底也是为了壮大家族势力。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她，情之一字，绝不能动。少女未曾明白世事，也只是纸上谈兵，明里认真的点点头，背地里却暗戳戳的记了下来。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即便是被人告诫过，也难以抵挡心里头的好奇心。是以，一次见面虽然未曾引起什么波澜，但少女的心里头到底还是存了些印象。这便导致此后的每一次见面都显得分外不一样。才子是将军，叱咤风云，刀口舔血，于皇甫惜画而言，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一个良人。他不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种人，但是，偏生就是喜欢上了，情根深种，再难自拔。皇甫惜画终于晓得了当初他人告诫她的话，可是已经晚了。因为才子不喜欢她。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出，忍不住疑惑的问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大人呢？”

皇甫惜画笑笑，捋了捋鬓边的乱发，说道：“怎么会没有呢？我那时候觉得，只要能够让他一个人喜欢我，其他所有人都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了。”

“可是，这到底是不切合实际的幻想罢了。”

我咬了咬唇，没有说话。皇甫惜画继续讲着，少女的心思瞒不过家中的人，不过是几日，便被父亲找了回去，警告了一番。然而警告若是有用，便不会有那么多波折了。而在此后，将军受了军令，去往边疆，准备收复失地，也是为了开拓疆土。皇甫惜画想着，这样子也好，不在眼前，便不会生出太多旖旎的心思。可是，这之后，她便晓得自己错了。相思不会因为距离而变得浅薄，反倒因为这样而变得越来越深重。深重到，让她失去了理智。那真的是她此生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她瞒着所有人，带上干粮，一个人骑着快马去了边疆。等到有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在家族势力掌握不到的地方了。边疆的风如同刀割一样，来自王城的少女自小受得便是温润的气候，从未经受过这般的天气，身子难免生了些病。是以，当她终于得见到将军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了下去。她被将军接到了主帐，将军如同她梦里一样对她照顾良多，那一段时光，是少女每每回想都会笑出来的日子。但是这时光正因为短暂而显得珍贵。此后的一切，若是在话本里，便只能说是剧情急转而下。没有郎情妾意，没有生死相许，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因为敌军在那一日的清晨偷袭了营地，少女被人藏在角落里，看着将军披上戎装上阵杀敌。她此生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她出来的时候，整个营地都是血和残缺的尸体。敌军来势汹汹，不期然的占了上头，多亏了援军及时到来，才避免了更多的伤亡。可是将军并没有幸免于难。少女在一堆尸体里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有些呼吸，她抱住他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他胸口上，似乎这样就可以延缓他的生命。可是没有用，她眼睁睁的看着将军在她的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金戈铁马，百战赴死。“你不晓得……”皇甫惜画喝了一口水，说道：“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便是凭着这一腔孤勇跨过万里去找他，但是，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也在于此。”

“我有时候回想，若是我没有去找他，他就不会死在我怀里，我就不会无能为力的看着他死去，也就不会有这些日后的纷扰和痛苦……或许我会一个人慢慢的忘了他，等到他的死讯传过来的时候难受一段时间，之后继续做我的女官。”

“可是，我想了想，我不会后悔，即便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即便是知道后面会有如此多痛苦难捱的夜晚，我也还是会去找他。”

“喜欢一个人，或者说，爱上一个人，大抵就是如此。”

我看着皇甫惜画的脸，那张消瘦的脸上此刻全都是餍足的笑意，好像沉浸在一场美梦之中，睡饱了后突然醒过来一样。虽然怅然若失，却并无伤心。“所以说，大人的身子便是在那时候落下来的病根么？”

我摩挲着杯子的外沿，说道。皇甫惜画笑道：“怎么说呢，归根结底的说，也的确是那时候才有了这根源。但与其说是边塞的天气导致我的身子伤了根本，倒不如说是因为他的死，才让我的身体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初次情殇，便是如此的痛彻心扉，皇甫惜画回去之后，很是痛苦了一段时间。家族虽然不满，但是她那时候很是得太后的欢心，便也是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这一点。“那一段时日，我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已经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了。我每日每夜都期盼着某一个瞬间能有人过来告诉我说这一切都是梦，他还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我还是那个痴恋着他的人，即便是没有结果，只要他能够活过来，怎样都可以。”

“可是这一切自然是不可能的。”

皇甫惜画叹了口气道，“也是因此，我的身体便一蹶不振，得亏了太后厚爱，送我去了皇觉寺，跟随大师修行了一段时间，才慢慢的走了出来。但即便是如此，身体上的病却一直跟了下来，这病根一旦落下，就再也离不开了。”

她说着，低头咳嗽了几声。夜风吹着烛影摇晃，她瘦削的身体更显悲伤。我垂下眸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我会觉得，人若是无心，这一切都会好很多，但是，人若是无心，那这人世间便又太过无趣了些。皇甫惜画忽而伸过来一只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紫色的玉坠，看来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