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神色讥讽的看着我,说道:“苏大人贵人多忘事,竟然是连我是谁都忘了吗?”
我沉默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怎么会忘了他是谁,我怎么可能忘了他是谁。如果说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那么一两个难以忘记的人,那么,眼前的这个人绝对在我心里头占有一席之地。像是茫茫冬原吹过凛冽如刀的寒风,也像是荒原里头无尽蔓延的苍茫枯草,提起他的名字,曾经的美好都是梦中月一般的不可触碰,唯有那些细腻的情绪,一点一点的碎裂堆积成如今的荒芜。裴晋源。晋源。我曾经想过我们会见面,或许是在离离古道说一句各自珍重,或许是在曾经的深院道一句再也不见,但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的这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好久不见。”
我垂下眼眸,说道,“你还好吗?”
时隔期年,又见故人,我们之间,竟然只余下一句“安否?”
安否?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无关于情事,只觉愧疚。当时年少不知事,只觉得遇见一个想要到老的人便是真爱了,于是大言不惭的许下永久,可是世事多舛,到如今才知道,不知世事艰,也未曾洞悉红尘多磨难,这份感情,终究是走不到最后的。可是过去的誓言依旧历历在目,我依旧记得那些年岁里斩钉截铁的话语,那些东西,像是淬了毒的利箭,穿过荒芜的岁月,用力的刺透了我的胸膛。“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为什么不抬头看着我,为什么要一直低着头?”
裴晋源在我耳边质问道,冰凉的手指触到了我的脸颊,我感觉得到他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或许是怒气,或许是悲痛。我无数次的在梦里头想象过这一幕,但是无论预想多少次,都依旧会手足无措。感情无胜败,但是愧疚,足以压迫到不能呼吸。覆在脸上的手指用力,我被迫抬起头,看到了那张陌生的脸。的确是陌生的脸,除了那个熟悉的眼神,还有鼻尖的气息在提醒我眼前的这个人是裴晋源,一切都和曾经的那个人不一样了。裴晋源看着我,忽然笑了笑:“怎么露出这幅表情?你是在说你很愧疚吗?”
“我……”我张了张嘴,却被他捂住了嘴,裴晋源笑道:“别说话,让我问完,若是我还没有问完,你就又用什么说服我了呢?”
我心头苦涩,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裴晋源说道:“你还记得我走的那天你说了什么吗?苏锦荷,你要是不记得了,我来提醒你,你说的,等我回来了,我们就成亲,你就凤冠霞帔的嫁给我,你还记得吗?”
我闭眼,不说话。“我刚到太古城,什么都不熟悉,所幸父亲派给了我一个副将,教我熟悉军中的事务,你知道太古的风沙有多大吗?我那时候想,一定要快些适应这一切,快些回去,快些见到你。我每天都给你写信,军中的人全都知道我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你可知道我每日等着你回信是什么感受,军中的人劝慰我说,你是没时间,或者是不知如何作答,更或者,是因为什么原因信件在路上耽搁了,可是,一次没有回信我可以理解,两次也没问题,三次,四次呢?我在太古城三年,你从未过问过我一点一滴!”
“苏锦荷,我问你,你可有心?”
你可有心?我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推开裴晋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你已经认定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又何必再纠结于此,我们从此……我们……我们便这样吧!”
终究还是说不出一刀两断,各自珍重的话,我甚至不敢看裴晋源的表情,只能匆匆的往一边跑过去,祈求着能够快些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裴晋源。在他的身边,在这个名字身边,过往如影随形,愧疚亦如影随形。我急切的想要离开,却忘了裴晋源是有武功的人,在太古这几年,功力自然是有增无减,方才转身,便被人一把拉住,身子猛然撞入一个硬邦邦的胸膛。“苏锦荷,你就这么狠心,你当真如此狠心!”
我还没有来得及挣扎,裴晋源隐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他扳过我的身子,一手钳制住我的肩膀,一手慢慢的触上自己的脸,我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裴晋源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苏锦荷,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这张脸,认真的回答我,你究竟还爱不爱我,当初的那些话,你究竟有没有半分真心?”
说着,他当着我的面,一点一点的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那张熟悉的脸终于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曾经眉眼俊朗的少年郎,此刻已经长成了眉目坚毅的男人,昔日缱绻于眉间的温柔已经全然被戾气所取代。我终于意识到,没有我参与的那几年,裴晋源已经成为了一个我不再了解的人。但是,我又何尝不是呢?“回答我!”
裴晋源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忽而用力,我垂眸,看到他因为用力而泛青白的骨节。“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呢?”
我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已经有几分疯狂的男人,轻声问道。从我遇到他的那一天开始,从我答应他见裴怀嵇的那一天开始,更或者说,从他爱上我的那一天开始,一切都走向了一条无法挽回的路。或者说,是宿命。有很多的人想要抵抗宿命,但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未曾有人真正的打破过。人们只是习惯性的将反抗当做打破宿命,但是,谁有可以否定,那些用尽了全力去打破的东西是不是宿命安排的东西呢?而我同裴晋源,在宿命的这条路上,早已经走向了不同的方向,那一段感情与其说是深爱,不如说是宿命路上擦肩而过的露水情缘。这样说看来很是薄情,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我们两个,真的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