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其多家中出来,何大全如释重负,终于卸去了脚下的镣铐,却转而嫌弃起梅氏来,“刚刚说到书斋开学怎么不接着说下去?虽然是他义父,继学总不能这样一直在那住着。”
“你这么能说刚才怎么哑巴了,还怪人家冷冰冰,我看多先生态度挺好,反倒是你,你自个儿心里明白。而且这次去就只是拜访顺便看看继学,本就没想提让继学回家的事情。”
梅氏对何大全的无端指责很是不高兴。“我说两句又怎么了,如今看来反倒他是继学的亲爹,我们倒且靠后,还得征得他同意才能见面。”
何大全虽有些心虚,却仍旧愤愤不平。“二爹二婶娘你们别再争了,没有多先生同意,二哥哥也不会回来的不是?”
何珍珠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从中劝和,她也早已看清了何其多在两家关系中的绝对权威。除了被何珍珠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何大全也不由得想起刚才的事情,问到:“真是子女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刚刚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拿了书来还给你二哥哥吗,怎么二爹一提起你又不说了?”
梅氏也觉好奇,看向了被何大全问起而显然有些心虚,没有了刚才大人模样的何珍珠,两个刚刚还争执不下的大人现在又站在了一起审视起何珍珠刚才的奇怪举动。“就是书呀,有什么好奇怪的。”
何珍珠说着走快两步又转过身来说到:“珍珠已经见过二哥哥了,也回家去了,二爹二婶娘回见。”
“还没说清楚就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何大全对着逃也似的何珍珠的背影呢喃着,刚才在何其多那里如此,到了外面还这样,越想越觉不对劲。“哎,那书现在还搁在桌面上,不如回去看看是什么书罢。”
梅氏只知道上次珍珠借了书却还不知道是什么书,觉着会不会是书的问题,何大全也觉有理,便一同回家去了。这边何其多让任嫂送了何大全夫妇以及何珍珠出门,又对何萍说到:“萍儿,你先回房去,我有些话同对继学单独说。”
何萍答应一声,便起身离开了客厅。“继学,如今书斋开学,其实先生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既然今日你双亲来访又提起这件事,那我便先同你说说。”
何其多顿了顿说到。“请先生明示。”
何继学恭恭敬敬地问到。“那便是,你也同先生一起到书斋去。”
何其多简而言之地说到。“书斋?”
何继学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错,以后先生到书斋去你也一起去,回来嘛便一起回来。”
何其多确认的同时,又把想法更具体化地展开。何其多向来做任何事都不会一时起意,这个想法自然不是因为何大全夫妇今日登门提起才突然有的,而且,一旦何其多说起多半是不会改变的,虽然口头上只是说的打算,便是实打实的了。对于何继学来说,随何其多到书斋,在其监督下温习本不是为难之处,而是要面对那些稚气的小童生,未免窘迫些。因而何继学表面虽答应着,内心却是浮想联翩起往后在书斋的夹缝时光,一边是先生的严厉一边是小童生异样的眼光。“怎么,你可是想着在书斋里与小童生一起上学有些不好意思?”
何其多像是有穿透心肺的眼力劲,一针见血地问到。“先生,学生……”本来不敢反驳何其多想法的何继学见何其多如此说,还以为这件事情有转圜的余地,想着不如同何其多请求仍旧留在家里,不过一定保证好好温习,只是话还未出口又被何其多给猜中,又听见何其多悠悠地说到:“你是想说仍旧留在家里也可以好好温习?”
何继学内心燃起的希望的火苗很快被浇灭,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连忙摇头。“那便这样说定了,你好好准备准备。”
何其多说完便也起身离开了客厅。原来何萍并没有回自己房里,而是一直站在客厅门外静观其变,听说了何其多要让何继学一同到书斋去这个想法,倒也不觉多意外,何其多提起何继学的顾虑是“故意而为之”,想通过这种“羞耻”来激发何继学的斗志,所谓“知耻而后勇”,如此一来既可监督又可激励,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不能不为之佩服。正感叹之际,只见何其多从里面走了出来,何萍忙一个灵活的闪身躲到了柱子后面,见何其多走远了何继学才怅然若失地从里面走出来,于是叫住他迎了上去。“妹妹你怎么还在这?”
何继学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刚刚一直在客厅外面听你们说话呢。”
何萍解释到。难得何其多不问功课,两个人于是在廊前散起步来。“刚才妹妹一直在客厅外,应该也听说了义父的决定了吧。”
何继学闷声到。何萍点点头到:“刚才全叔全婶面前父亲未曾说起,还以为是还没打算,却原来是……”“妹妹也觉得我去了哪里不方便吧。”
平日里对何继学有异议的何继学也只敢对何萍说起,何萍很多时候都会宽慰开解,这使得何继学的内心好受了许多。“哥哥还没看出来这是父亲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这个‘不方便’。”
何萍笑到。何继学恍然大悟,刚还只以为是义父猜中自己的心事,如今听萍妹妹如此说才明白过来,叹到:“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果然不差。”
“哥哥如今也只得全力以赴,争取考中明年生员,不然父亲指不定还想出什么为难之法。”
何萍本来很同情何继学的遭遇,但是说到这里还是忍俊不禁。“是啊,义父之前都是言语之责,如今却是无声胜有声了。”
何继学苦笑到。何萍听了何继学的诗句新解也不免拿起手帕掩嘴一笑。“我都这样了,亏得妹妹还笑得出来。”
何继学假意生了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前面的廊椅上坐了下来。“哥哥能笑,妹妹为何笑不得。而且这也是哥哥一番话引出来的,怪不到妹妹身上来。”
何萍也在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看着远处的雨打芭蕉假装不理会何继学。“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何继学稍稍地坐近了何萍一些。“这事且先放一边,我刚才之所以没回去,还为了一事。”
何萍对于何其多和何继学的对话本也无意偷听,只是不知不觉地便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起来。“还有什么事?”
何继学问到。“自然是为的珍丫头的事了,这丫头向来不知轻重,刚才可是在父亲面前说错了话。”
何萍问到。何萍一说,何继学不免又想起刚才电光火石般的场景,坐直了身子说到:“倒被你给说对了,还不是为了前日借书一事,这丫头差点不妨头地在义父面前说了,还好没有说出来,只是如此一来又未免此地无银,只说了是一般的认字之书才应付过去。但是说来此事到底也是因为我父亲首先提及,因为这丫头刚把书还了回去。”
“阿弥陀佛,还好没有酿成麻烦。”
何萍听了也着实捏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