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树人每日视察,整顿内政,秣马厉兵。 四月份最后这段时间,很快就在忙碌中过去了。新发现的问题也不少,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一个个拆解拿出解决方案。 有巡抚亲自交办压任务,下面的人也不敢怠慢,好几项善政改革措施,都在短短半个月内,开始初步落实。 双管后装喷子和转轮喷子手枪的生产,在进一步磨合优化后,继续全速进行。 与此同时,大冶铁场那边,还分出人手稍微造了一批跟后装双管喷样子一样、只是依然前装的训练用枪,也不用很多,大约几十支,够训练用即可。 反正火枪类武器训练的时候,利用率还是比较低的,一千二百个用新式火枪的士兵,哪怕只有六十只训练枪、二十个人共用一支,问题也不大。反正每天平均开上几百枪,每人能摊到几十枪开火机会就行。 沈家军原本就有一定的骑兵编制,之前消灭革左五营各家贼寇时,每灭一家,至少也有几百匹战马的缴获。加上这次从辽东撤回来的部队,也有少量骑兵战马存留,所以沈树人整编两千人的纯骑兵部队是完全没压力的。 还可以多出大约上千匹战马给斥候队、各级军官使用。 所以那天视察之后,训练枪一到手,每天就分出数百人轮流到野外狩猎练习腰射,既减轻了军队圈养牧马的压力,也锻炼了队伍,对于后续在多山多丘陵地带的奔袭作战,也能有一定的提前适应。 而因为火枪实弹训练的增加,大冶营这边钢铁的供应量倒是还足够,毕竟大冶铁山这几个月一直在扩产,在沈树人和宋家叔侄的经营下运作得非常好,这点弹药铁砂消耗根本不算什么,连矿渣废屑都用不完。 可是,火药的供应却有点吃紧,之前沈树人两年内都有稳步扩张黑火药作坊的产能,但原材料供应一直是用的老办法旧渠道,沈树人也没亲自督办优化过。 这次总算发现缺口短板了,沈树人也不得不亲自过问,大家一起群策群力想想。 最后一致觉得:高端精细化的火药产能,还是应该完全握在官府手里。不过随着火药需求和产量的变大,加上低端火药如今其实流贼、鞑子也都会造了。 毕竟都明末了,火药这玩意儿在南宋或者明初,还能算是有点机密,到了明末,各方势力其实都会造,没有技术保密性可言。 所以沈树人大笔一挥,允许低端火药民间经营,但是要接受官府的管控、拿到巡抚衙门的授权牌照,然后就可以由商人自行承包组织生产,官府只要到时候负责验货、并且审查安全生产环境,不许偷工减料和不安全生产。 这样船小灵活好掉头,没有保密性和垄断性可言的生产环节放给民资,生产效率肯定会提高。 同时,火药需要用到的主要原材料里,木炭是没可能控制的,哪儿都有,别说木炭控制不了,就算是宋应星那边新式高炉炼铁用到的焦炭,都没法垄断,货源太多了。 所以能控制的材料,也就是硝石和硫磺。 硝石的供应一度比较紧张,沈树人就想起了其他穿越者也经常用的厕土刮硝法,也就是把土厕所墙跟上经常会有的白茫茫长毛一样的晶体刮下来,那玩意儿就含有相当比例的硝酸盐。 而硫磺则是最容易控制的,当时东亚地区最大的硫磺供应源就是曰本国。 沈树人现在都把郑成功拉到手下做九江太守了,当然要让郑家出点血,讨好一下大公子的大哥兼顶头上司。 所以沈树人只是批了个条子,郑成功就乖乖平价奉上每年上百艘大海船货量的曰本硫磺。只收曰本那边的进货价、加上基础运费成本,也就是补给消耗和水手工钱,不另算利润,连海船折旧费都没收,实际上郑家还是稍稍亏点钱的,只是不多,可以承受。 而除了军队训练、装备耗材生产补给之外,沈家军在其他后勤建设方面也没闲着。 刚刚研发出来的各种新式军粮,在进一步优化、测试后,也都选出重点几项加紧生产囤积。以便即将到来的山区作战时,可以多随军携带一些军粮,减轻后勤粮道压力,便于搞长途奇袭、奔袭。 毕竟张献忠如今的地盘,都是地广人稀的地方,长江三峡总共前后长度近千里。“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如果军粮运输迟缓的话,大部队的快速偷袭也就无法实现了。 …… 时间很快来到五月上旬,而沈树人之前安排下去的宣传战和烟雾弹,也终于到了快收网见效的时候。 大约五月初的时候,方子翎和卞玉京她们基于沈树人《流贼论续》二创的那些同人作品,就已经渗透进入河南地区,开始在民间表演,背后都有湖广这边的势力背后暗中补贴钱,至少也是免费发放唱本。 又经过十天左右的发酵,到五月初十前后,这些不和谐的声音,也终于流传到了李自成耳朵里。 而且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尤其是在传播谣言和段子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会有变形得最劲爆、传播力最顽强的版本,在自然法则的物竞天择中胜出。 毕竟段子都是越惊悚猎奇,才越容易被听者记住、印象深刻,然后引起转发,从古至今震惊部这种现象都是无法避免的。 于是,传到李自成耳朵里的时候,他简直立刻就出离愤怒了。 “李自成当初之所以能杀罗汝才、马守应,就是因为他看了沈巡抚的《流贼论》后反而受到了启发,居然不要脸地跟罗汝才、马守应手下几个部将推心置腹,告诉他们自己是天阉的太监,生不出儿子。 为了证明这一点,李自成还主动披露,说六年前他的老婆邢氏之所以跟着高杰投奔了贺人龙,就是因为他不行!他老婆守了半辈子活寡! 所以他只能收义子!将来得了天下也会把天下传给义子!今天谁要是带着罗汝才和马守应的主力人马投靠自己,自己就收他们做义子,将来谁功劳更大,就能把一切地位人马传给他!所以罗、马部曲才叛变了!李自成这是照着沈巡抚的《流贼论》在抄答案、诛锄异己!”
这些话,最初当然不可能是以陈述句的形式表现,而是都作为了戏曲里的剧情展示的,至少也是民间说书形式,非常绘声绘色。 而除了这些“李自成杀战友内幕”的戏码外,最近最热的另外两出,演的就是“杨阁老急于北上增援、寻求李自成决战。沈巡抚运筹帷幄,劝阻杨阁老不必急切”。 戏里沈树人的形象,直接就照搬了诸葛亮的扮相,羽扇纶巾,在杨嗣昌火急火燎催促左良玉、刘国能一起北上决战时,沈树人非常笃定智珠在握地劝谏: “阁老不必多虑,闯贼看似军势倍增,实则内部派系矛盾重重,他不过靠天阉拉拢更多人卖命,新附之众各怀异心,虽众而不足惧。 以闯贼如今的实力,之多也就继续各处流窜,劫掠维持,绝对不敢强攻官军坚城要塞!对我军最有利的情况,便是他狂妄自大、脑子一热没有自知之明,无论是西攻潼关,还是东攻开封,最后必然顿兵坚城之下。 咱完全可以等闯贼强攻半年三个月不下之后,师老兵疲,再支援被攻打的坚城,到时候一定可以在城下重创闯贼!”
这一前一后两则羞辱藐视李自成的段子,广为流传之后,简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当时李自成正驻扎在开封府境内的郑州县,他第一时间就下令,把郑州周边数县有说这种书、演这种戏的统统抓来杀了—— 其实,当时郑州县城内,并没有人敢这么演,毕竟这是李自成本人的驻地,吃这碗饭的人也是知道避开危险的,不会弱智到故意白给送人头。所以郑州县内的消息,都是民间口耳相传,从外地传来的。 李自成一番搜杀,当天一个说书唱戏的都没搜到,最后只搜了几个嘴上没把门的八卦传闲话士兵,绑起来砍了。随后几天又搜杀开封府沦陷区其他几个县,才算逮住几个典型砍了。 砍完之后,李自成还不解气,原本他从三月份杀了罗、马后,这一个多月还在忙于整合团队,并没有立刻攻坚的计划,只是让部队各自就粮、到处挑软柿子捏杀人抢劫。 被这么羞辱后,他当然要证明自己,立刻叫来小舅子高一功、侄儿李过,吩咐他们:“即日起立刻整顿兵马,全军齐聚开封、给我把城池团团围死,日夜猛攻! 沈树人欺人太甚!竟敢如此藐视于我,说我攻不破开封?我这就攻破给他看!到时候杀了周王全家,就说是沈树人激我杀的!让崇祯砍沈树人的脑袋!”
高一功和李过都觉得,现在强攻开封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自从三军合一后,这几个月部队的补给其实越来越困难了—— 因为原先李自成和罗汝才、马守应的流窜地区比较宽泛,各流窜各的,每个府的被抢资源,只要稍微供养几万人即可。 而最近部队都集中了,只靠抢开封府的百姓来供给军粮,开封府除了开封城以外,其他地方基本上都被抢光了,数百里没有人烟,甚至百姓都被杀了供闯军吃人。 高一功便委婉劝道:“大王……攻开封是没错,可三十万人马绝不能再长久驻扎一地围困了,否则军粮怎么办?总要分兵到各府劫掠官仓才行。”
李自成拍案:“开封城里有的是军粮!去年破洛阳,光是散尽福王府的财产,就够大军吃到年底!如今杀了周王,一样可以全军吃好几个月!你们不要涨官军志气! 目前的存粮够吃个把月就行了!再挖点野菜吃点人,多撑半个月,一个半月日夜猛攻还拿不下开封?咱就要屠尽开封以立威!”
高一功无话可说,目前确实还能吃几天,他也不好硬劝,如果开始攻打后不顺利,粮食确实不够了,再想办法慢慢劝吧。 闯王在气头上,如果粮食不是立刻要耗尽,他是绝对听不进去劝的。 高一功退缩之后,李过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虽然不读书,但揣摩人情世故上还有点机灵,于是劝道: “父王,攻打开封是没错,可是父王指望破了开封杀了周王之后、就嫁祸给沈树人的激将法、让崇祯杀他头,怕是有些难。 这沈树人也没有协防河南的职责啊,他不过是杨嗣昌麾下一巡抚、帮着在大别山区周边和武昌、九江防贼,开封被屠尽也不关他事。 至于这些流言……并没有证据说这就是沈树人所为,闹到京城朝堂上,肯定也是一笔糊涂账,想靠这招杀他,怕是有些难。”
李自成一愣,随即一想也是。这些激将的言语,如果是写在《流贼论续》正文里,自己受了激、真去把开封屠了、周王杀了,还能说是沈树人弄巧成拙。 可这些民间的段子、说书、戏文,关沈树人毛事?根本攀咬不到他身上。 “不管了!先不惜代价猛攻!屠尽开封再说!能不能借机弄死沈树人以后再从长计议!大不了屠了开封之后挟胜南下,寻求机会逼战!如果攻城期间,杨嗣昌沈树人主动来援,那就更好了!我三十万大军,根本不怕伤亡!”
李自成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死人,因为士兵活着还要给粮食,不如当成耗材来使用,反正只要有粮食,随便抓活人男人就能当兵。 在李自成的独断专行之下,闯军这部战争机器很快就按部就班地运转起来。短短两天的准备,部队就从郑州县继续开拔东进,于五月十三抵达开封,开始围城。 而大明的河南巡抚高名衡,也丝毫没有退缩,按照去年死守胜利的成功经验,再次组织部队严防死守,一边向杨嗣昌苦苦求援。 同时,城内去年仗着散财躲过一劫的周王,也不敢吝惜财产,再次散出了一半家财,重赏城内明军,也算得上是明末相当舍得花钱犒军的藩王了。 天下各方,除了沈树人之外,没有人敢轻视这次李自成的攻势,也没人敢笃定把握开封能守住。